赵覃果然是惦记着他们去阜州的事情,迎上来也不废话,直接道,“知道你们两个今天要陪家中长辈,我就到这边来等着问你们一声,你们派回来的那人只会说事情顺利,但到底怎么个顺利法儿阿,陈知州那边你们去警示了没有?那批东西他到底几时才能放行?”
葛俊卿便言辞简洁地对他大概说了一遍自己和杜牟之去阜州办事的经过,又道,“陈知州那边杜二哥已经出面敲打了一下,不过还没有明说我们已经抓到他的把柄,怕他被逼急了乱来,正想回来和你商量一下这事,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去烧香吧,晚上要在这里住一宿,咱们正好接着商议。”
赵覃想想便答应下来,命一个候府侍卫回去说一声,让告诉夫人给他准备身衣服送过来,然后调转马头和葛,杜二人同行。
快到明曦寺时就不再说正事,转而说些吃喝玩乐的闲话。
说到城中最好的风月场是沐芳馆时,杜牟之忽然想起来,“广延,我听柳公子说你上次派来找我要东西那人是俊卿的内弟?”
此话一出,赵覃和葛俊卿的脸色均不好看,赵覃撇撇嘴,“别提了,俊卿怎会有那样粗俗乱来的内弟,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小子,余涵看他有意思才带到我跟前来的,我正好当时身边缺人办事,就顺手派了他,却让杜二哥见笑了。”
杜牟之讶异道,“不会吧,他可跟俊卿的夫人长得十分相像,我刚到葛府见了俊卿夫人时还在奇怪怎么这么眼熟呢,后来听柳公子说了才明白,他姐弟两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怎可能是招摇冒名之人。”
赵覃也惊讶,“当真?”转头去问葛俊卿,“是不是你那内弟悄悄从书院回来了你还不知道。”
葛俊卿对夫人娘家的事儿从来不大关心,耸肩道,“也有这个可能。”
赵覃立刻摩拳擦掌起来,“那我不管,你一定要把人给我揪出来,不许护着,我这次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又道,“真长得这么像?俊卿你夫人这会儿应该也在明曦寺吧,等下给我引荐看看。”
葛俊卿斜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家的什么亲戚,哪有专门引荐女眷给你看的道理!”
赵覃取笑道,“怎么,你还舍不得?这有什么,你那几个美貌小妾我保证不看就是,这位夫人不是连你自己都说不过是中上之姿吗,我认识认识又不打紧,况且我夫人你可是早就见过了。”
葛俊卿自从那晚和夫人过了一次招,身心舒畅之后,对夫人的感觉就一直还停留在那个舒服的印象上,因此就要回护美貌不是最出众的夫人几句,“广延,你这话说得不对,小妾们怎能和明媒正娶的夫人比,讨小妾本就是寻个开心,自然是美貌的才好,夫人要宜家宜室,性情温婉贤淑才是最重要,况且兄弟的夫人虽然相貌不是最出挑,但性情可喜,也是很好的。”
赵覃便道,“那我更要见见了,头次听你夸女人,还夸的是自己夫人,当真难得。”
说话间就到了明曦寺,寺庙建在一片平坦开阔处,山门前有荷塘细柳,寺院后有竹林幽静,是个景色怡人的所在。让人一走近了心情就会随之恬静安适。
只是此时荷塘边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女子惊呼尖叫声,很是破坏了一片安适的气氛。
这个时候在明曦寺的九成是葛府的女眷,葛俊卿等三人连忙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小厮,快步过去查看。
围在池塘边惊呼大叫的几个女子中一人眼尖,晃眼看见葛俊卿过去就连忙小跑上来,跑得楚楚动人,柳腰轻摆,正是蕙儿姨娘,满脸惊慌,带着点哭腔娇诉道,“大少爷,快找人来救,夫人她,她说要给我抓条鱼,可是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抓鱼!葛俊卿当即就感觉自己头顶要冒烟。
岸边围着思归的大小丫头们,以秋嫣和秋苧为首,都在惊呼,“夫人,夫人!”叫归叫,谁也没想着应该去找根竹竿把她拉上来,好在水不深,最后还是思归自己拄着根一头尖的木棍,湿淋淋爬上来。
形象十分狼狈,衣衫湿透,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脸上的脂粉都糊花了,发髻乱七八糟的塌下来,头上还粘着几叶水中的枯败水草,拄棍弯腰的直哎呦。余光忽然扫见葛俊卿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身后好似还有两个熟面孔,顿时吓一跳,暗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思归紧张之下表演得更加卖力,把腰弓得跟八十岁老太太一般,浑身僵硬,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葛俊卿忍无可忍,两步上前,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思归还是深深弓着腰,只能把一张糊花了的脸抬起来,瑟瑟发抖还十分无辜,“我的腰扭到了,只能这个姿势,动不了。”
葛俊卿觉得自己真要被气得冒烟了,或者是找个地缝下去躲躲,等这丢人现眼的夫人被抬走了他再出来,“你怎么摔下去的!还能扭到了腰!”
思归湿淋淋给他看手里那根一头尖的棍子,“我想用这棍子戳鱼玩来着,不小心劲儿使得大了点。”
葛俊卿抚额,深悔自己刚才在友人面前夸赞夫人温婉贤淑,性情讨喜的行为。
赵覃扒住杜牟之的一侧肩头,脸朝着后面苦苦忍耐。
杜牟之因为识得思归的,所以还在关心其人是否受了伤呛了水,没有想到这场面十分滑稽,问赵覃,“你干嘛?!”
赵覃捂着肚子直哎呦,“杜二哥,拜托,你快帮我挡挡,俊卿这会儿正火着,要是看见我笑话他保不定回头怎么找我算账!哎呦,只是太好笑了,我忍不住啊!”
他这般后背朝人,肩头耸动的行为只能是欲盖弥彰,葛俊卿气得瞪他一眼,眼看着都聚在这里只有更加出丑,只能迅速地收拾烂摊子,命人去叫来两个粗壮婆子,半扶半抱的把夫人送去后面专给葛府人准备出来的厢房换衣休息,再让人尽快去城里请个大夫来,自己板着脸和杜牟之带赵覃去见两位老太太,顺便和她们解释一下外面忽然叫叫嚷嚷的是出了什么事。
因思归是女子,大夫不敢检查细看,只隔着帘子细细问了一遍症状,最后得出结论:夫人这大概是伤了筋骨,需要静养,我先给开两副膏药贴贴,最近千万不要随意移动,过段时间再看恢复得如何。
葛俊卿现在对思归火气很大,听了这话就说道,“既是这样就先在这边静养吧,留几个人看护着,等能移动了再回府。”
在外面候着的秋苧得了准话,连忙飞跑着去向正在喝热姜汤驱寒的思归报喜,“夫人,成了,成了,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的了!”
第二十章
思归自然不可能在明曦寺住上十天半个月,她只是需要这段时间来办自己的事情。
因此在第二天一早葛府的马车队伍辘辘离去后,思归也迅速直起腰杆,熟门熟路地换上男装,以和葛府众人前后脚的差距溜出了明曦寺。
秋嫣和秋苧看着夫人换上男装之后虽然瘦小但却精干利落的身影动作矫健地一跃翻过篱笆围墙,一溜烟就跑了个无影无踪,那叫一个痛快麻利!
两人对着那道万分神似男人,若不是她们两个知道内情只怕也会笃定以为是男人的背影遥望许久,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十分默契的一同长叹一声,转身回去。
……
秋苧,“秋嫣姐,咱两个今天谁先躺在房中假扮夫人?”
秋嫣,“你要是不介意就让我先吧,这两日我提心吊胆的一直脚软,须得好好躺躺才行。”
秋苧,“成啊,我也脚软呢,不过后天再躺也没问题,反正以后每天不是你躺就是我躺,躺的时候多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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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穿上男装,混迹市井的思归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比她在葛府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夫人时不知要爽快了多少倍。
精神爽快,干劲便也十足。
思归早就计划妥当,粗布,毡毯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材都不是什么稀罕货物,金陵乃至周边地方因为葛俊卿忽然派人大量收购所以才会货物紧俏,她只要稍微费力气走远一点自然就能采买得到了。马不停蹄运回金陵来,就算葛俊卿那边已经不再需要了,在金陵的市面上短时间内肯定还要算稀缺物品,稳赚一笔是没问题的。
秋嫣的兄弟顺平这次当仁不让地又成了她的贴身小厮,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顺平这趟就自如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对着思归脸红心跳。
思归于是看他也顺眼了许多,仔细观察下来,发现顺平为人厚道勤快,若是好好培养,日后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帮手,于是一路上便有意无意地教他些东西。
等到急行军一样将附近几个州县跑遍,压着满满两大车货物满载而归时,顺平已经对思归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剩下崇拜的份儿。
“顺平,你去告诉老张他们几个,加快速度赶路,都把眼睛瞪大,给我警醒着点!等过了这个山坳再休息!要是被我看见谁走这段路时敢打盹犯迷糊,就立刻老实给我滚蛋,跑这趟的赏金他就不用想了!”思归叫过顺平来吩咐。
她骑马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两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还有顺平和几个临时雇来的伙计与车夫分散走在两辆车的周围。
看看官道两旁越走越浓密的树林,思归警惕起来,这里离金陵已经不远,加把劲儿赶路,傍晚前就能到,可莫要一路的辛苦都吃了,却在马上就要到地方的时候出了差错。
顺平答应一声,先去传了话,然后又骑着他胯下的大毛驴赶上思归,低声问,“少爷,这附近有什么不对?”
思归微微眯起眼睛,依然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不过这种地势最是容易藏人,小贼们抢了东西逃跑也方便,所以一定要小心。”
鉴于思归一路上都铁嘴钢牙,说过的话几乎就没有不准的,顺平对她已经是无条件信任。所以听思归这么说立刻抄家伙,直接拎在手上,“知道了。”
在屏乡时,思归说那个卖布给他们的老汉热情得过分,价钱又要得太低,肯定有问题,验货的时候果然就发现老汉把好多破布卷在好布里想一道卖给他们,幸亏早有提防才没上当;在武镇时,思归说一个忽然很热情想要请他们在镇上吃酒的矮胖子是个同行,九成是也看上了他们之前看中,说好下午去取的那批货,无端端请吃酒是想拖住他们,胖子肯定另有同伴已经在撬他们生意了,让顺平赶快带个人过去货栈提前取货,顺平带着个伙计十万火急奔过去,果然见到有人在劝说已经答应把货物卖给他们老板将那批货物另卖;在谈价钱方面思归也是行家里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她与人交谈,顺平每每在先开始时都以为是在客套寒暄,等过后再想想才发现思归说的每句话都有用处,并不是寒暄那么简单;有一次,一辆马车走在半路上忽然拉不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家伙正在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思归忽然二话不说,自己就钻到了车腹下面,用她随身带着的一把匕首乒乒乓乓地鼓捣了一会儿,那车竟然就又能走了。
顺平为此几乎敬佩得都要拜倒在思归脚下,她却浑没当回事,一摆手,“这有什么,车毂和轮子间卡了东西,把它弄出来不就好了。”
这下连随行的车夫伙计们都对思归诚心佩服起来。均想个矮年轻算什么?吃苦耐劳,精明算计,连马车都会修,这样的少东家出门跑买卖还有不赚钱的!
思归对众人对她的敬佩并不知晓,不过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会认为受之无愧。
最近遇到的这几桩小打小闹的骗局算什么?她拼搏商场的时候,见识过的骗术海了去了;身为大男人,什么时候家里东西坏了都是他来修,连四个轮子不用马只喝油的车他都能修两下,这种构造比那个要一目了然得多的马车,简单修修自然不在话下。
好似在专门给她捧场一般,思归这一路上所说的话几乎句句应验,刚说完这段路看着不太平,恐怕有宵小出没,让大家小心着点,前面路上就出了状况。
不过倒不是遇到了匪徒,而是看到两个一身狼狈,明显是被路匪洗劫过的路人。
其中一个侍从模样的魁梧男子正扶了另一个受了伤的年轻人蹒跚而行,两个人都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像是经历过一番恶斗,见到思归一行人过来,那魁梧侍从脸露喜色,拦住道,“麻烦载我们一程,到了金陵必有重谢。我们路遇恶匪,行礼马匹都被抢走,随从们也被冲散了。”
顺平敬佩万分地对思归低声道,“少爷,您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这条路不太平。”
这种捎上伤者进城的忙当然要帮,不过他们没有多余的牲口给两人骑,只能让他们在装满货物的马车边上挤了坐着。
顺平这些日被思归教导得比较爱思考,走了一会儿就想起来问道,“你们在哪里遇到劫匪的?”
那魁梧侍从忙道,“这位小哥不用怕,离这里远着呢!”
顺平十分疑惑,“真的远着呢?那你们两个这样磕磕绊绊的是怎么走过来的?”
魁梧侍从干笑笑,“当时十分危急,我们心里害怕,拼命跑,不知不觉就跑出这么远来了。”
顺平不太相信,“你们力气总是有限的,就算再害怕,再拼命跑,靠两只脚能跑多远?况且你们还都受了伤。”
那魁梧侍从继续干笑,“这个——”
被侍从紧紧扶着,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忽然抬头,狭长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闭嘴!乱问什么!到了金陵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就是!”
顺平被他高傲的霸道气震慑,一时诺诺的竟不敢再开口。
思归在一旁听着,直觉这人说话气势虽凌人,但气息虚弱,可见是伤得不轻,再看他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不由心里有点打鼓,出门在外,能帮人处帮一把倒是没什么,但救了一个浑身是血,气息虚弱的伤员,万一半路死在自己车上可是个大麻烦。
纵马过去和和气气地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们二位身上都有伤,要不要清理包扎一下再继续走?这里到金陵至少还有三四个时辰的路程,伤口不处理好我怕你们撑不住。”
那两人稍一犹豫便点头同意,思归抬手喊停,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再走。
因不放心,怕自己带上了一个垂死的伤员,所以思归就十分热情的拿出自己外出准备的烈酒和一卷干净布条,随着两人到树后避风处想要借机看个究竟。
顺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少少爷,他们去包伤口,要脱衣服的,你跟着干什么?”
思归道,“我学过怎么处理伤口,来给这位兄台帮帮忙。”
顺平支支吾吾,“这,不太合适吧?”
那魁梧侍从听思归自称会料理伤口,顿时脸上一喜,已经接口道谢,“那有劳小兄弟你了。”
思归不知顺平在便扭个什么劲儿,只是觉得他怎么忽然很没眼色起来,瞪他一眼,低声道,“你赶快回车旁看着去,怎么也跟过来了!”
顺平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他和思归都走开,那两车货可没人盯着了,几个临时雇来的伙计自然不能让人太过放心,当下再顾不上思归是否合适去帮人包扎伤口,扭头几步窜了回去。
这边魁梧侍从已经小心扶着那年轻人背靠大树坐下,撕撕扯扯脱下外衫,露出里面一身还算干净的中衣,只有左肩上有一滩血迹,紧紧裹着几根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看来他们已经草草包扎过。
看到明显的伤口只有一处,思归稍微放下点心,估计外袍上的血迹是他们和人打斗时,对方受伤溅上的,上前问道,“只这一处伤么?包扎之前清洗过没有?”
魁梧侍从道,“没来得及洗,我们自己有伤药,我给涂了一点。”说着轻轻解开了缠着伤处的布条。
思归仔细看一下,觉得应该是一处刀伤,便道,“要再用烧酒冲一冲,你们有伤药最好,涂上后再用我这卷干净布条重新裹起来应该就可以了,坚持到城里再找大夫。”
她动作麻利,说干就干,拔开酒瓶塞子,猛地往那年轻人肩头的伤口上一倒,那人疼得一个瑟缩,怒骂,“你找死!”
魁梧侍从连忙牢牢压住,低声劝慰,“主子,您忍忍,这位小兄弟是在给你治伤,有了外伤是要用烈酒喷一下的,否则很容易发热溃烂,亏得他随身带了烈酒。”
思归手下不停,虽然眼看着那年轻人疼得伤口肌肉都在抽搐,也毫不心软,三下五除二地给他上好了伤药,再用自己的干净布条细细密密地裹紧了,因为正好还有点棉花,就垫了一层布后再压上两条棉花最后牢牢扎好,“成啦!”
包完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又确认一次,“真的只有这一处伤?”
那年轻人疼得额上冷汗涔涔,怒道,“没拉!你别想再往本——往我身上浇烈酒!”
思归道,“那为什么兄台走路也不太稳,需要人搀扶,只肩头上的伤口不至于如此啊?还是受了什么内伤?”
那年轻人不耐烦道,“没有!”
思归继续‘好心好意’道,“但我看你精神萎靡,受了内伤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你千万别逞强不说!”
那人火了,大声怒道,“你少啰嗦两句成不成!我只是扭到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