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待她重新又坐下来的时候,他方才又道:“枣儿,我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是想着能够了却你一个心愿,继而彻底走出来。你若是见了之后,不但没有放下,反而越陷越深,那不是我想要见到的。”他沉沉叹息一声,像长辈教训小辈一般,伸手拍了拍她头,“你不小了,应该要学着明白,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让你称心如意。死,也并非最恐怖最绝望的事情,有的时候,往往是一种解脱,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谢繁华眼眶又热了,她一直低着头,眼珠子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她觉得不公平,嘀咕道:“可他是被人陷害的,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又一直公正廉明,肯定阻了很多人的好事。什么留宿青楼,什么杀人放火,都是骗人的鬼话!若他真是杀了人,就算我谢繁华瞎了眼睛识人不清,可我就是不信他会杀人!”

李承堂倒是无言以对。

难道要他亲口告诉她真相吗?杨善对她百般欺瞒,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也得顾全大局。

望了她一眼,他轻声道:“快别哭了,再美的姑娘,眼睛哭肿了也不好看。你自己把眼泪擦一擦,让你的丫鬟端水进来给你洗把脸,再换身男装。”

谢繁华打了个哭嗝,立即抬起脸来望着李承堂,表情有些呆呆的。

李承堂琢磨着,这才开口说:“我知道这间铺子是你开的,也知道你今儿会来,所以特地在这里等着你的。”说完扬声朝外面唤道,“红枝,打盆热水进来伺候你们家姑娘洗脸。”

红枝一直候在门外的,此番听得主子吩咐,应声就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便端了热水进来,李承堂又吩咐道:“你去给表妹找件合身的男装来。”

红枝应着笑道:“可赶巧了,奴婢前些日子自己做了件,就挂在隔壁,奴婢这就去取来。”

谢繁华洗了脸又重新梳了头,换上合身的袍子后,便随着李承堂一道出去了。

因为事先李承堂跟刑部的人打好招呼,所以一路通畅无阻,刑部大牢里面又黑又暗,又因周庭深是杀人重犯,所以关在最深处。

进了里头,有牢头迎了过来,对着李承堂恭敬道:“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世子爷莫叫我们为难,这周庭深是重犯,牢门上上了好几把锁,我们兄弟几个一人一把,有些兄弟已经换了值,所以牢门打不开。”

李承堂点头道:“我们带了些饭菜跟酒水来,只远远看上一眼便可,不会叫你们为难。”说完便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兄弟们辛苦了,这些银子去买些酒喝。”那牢头原是不敢要的,见李承堂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拿着,然后退了出去。

自打进来后,谢繁华眼睛就一直四处搜索着,她在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这里十分冷清,湿气又重,即便如今正是春浓,可身子还是抵不住那股子寒气。

李承堂推了推她的身子说:“在那边。”

谢繁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往西边一间走去,果然在墙根脚下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昔日是多么风光骄傲的人,如今只因无依无靠,便落得这般田地。谢繁华缩在袖子里面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尖尖的指甲都掐进肉里。

“周哥哥,枣儿来探望你了。”她一边唤着,一边轻步朝他走近,见他根本没有反应,只是用稻草过着身子,她不由便哭了,“周哥哥,你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是不是给你用了刑,你是逼不得已才承认罪行的?”

牢笼里面坐着的人还是没有反应,谢繁华不免有些急了,将手伸了进去:“周哥哥,你跟枣儿说句话。”

那人身子微微动了动,还是低头坐着,只低声道:“你走吧,犯了罪,终是要伏诛的。”

她亲口承认了罪行,谢繁华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她蹲在地上不再说话,只是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从缝隙间递过去。

那人始终端端坐着,没有转身没有回头,也没再开口说话。

谢繁华静静陪了他一会儿,外面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凑在李承堂耳根说了几句话,李承堂点了点头,举步过来将谢繁华拉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谢繁华知道,她还能够见他一面,已经算是不容易了,也不想李承堂再为难,便随他出去。只是走到半道的时候,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还端端坐着的人,此番已经爬到了食物边,似是饿极了般,用手抓着食物使劲将饭菜往嘴里塞。

就算平日里再骄傲的人,到了这种地方,也是被磨得连自尊都没有了。

刚刚刻意装着的矜持,不过是不想在自己跟前丢了脸面,既然他是这样想的,谢繁华便也装着没有看到。

在她心里,周哥哥一直是厉害的,善良仁厚,从来只会做好事。

☆、第八十四章

打从刑部大牢回去之后,谢繁华又病倒了,不过这次比上次好很多,并没有发热,她只是觉得浑身疲软得很,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似的,便早早歇下了。也不许红枝伺候在跟前,将所有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她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

她实在是有些钻牛角尖,又许是近几年来日子过得太顺,以至于如今有一点事情不遂她心愿,都能多愁善感起来。

将以前在乡下的惬意日子跟现在一比,越发觉得以前过得恣意洒脱,如果她可以选择,她真的不会愿意回来。在乡下寻个寻常夫君又有何不好,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便是日日粗茶淡饭,她也会甘之如饴的。

如今虽则逃过皇子选亲,可她马上就要及笄了,前程尚未可知。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多半是会将她嫁去对谢家有帮助的人家,婚前或许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要对着他过一辈子,怎么可以开心得起来?况且,仕宦之家的公子,多半妻妾成群,要她跟旁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就算她再大方,也是做不到的。

陈氏听身边伺候的翠竹说,三姑娘似乎又病着了,她吓得连晚饭都没用,挺着大肚子又来了女儿这里。

进了屋子,见一众伺候的丫鬟都被女儿打发在外面候着,不由担心道:“姑娘怎么了?你们怎么没在跟前候着?”一边说,一边由翠竹搭着手,往内室走去。

红枝有些心虚,赶紧跟了过去说:“回太太的话,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的,许是这些日子三姑娘累着了,回来就歇下了。”

陈氏没再说话,只疾步往内室走去,红枝也小碎步跟上,静静站在床边候着。

“枣儿,你这是怎么了?”陈氏往床边坐下,见女儿整个身子都蒙盖在被子里,她越发觉得奇怪了,便伸手轻轻将被子掀开,这才发现,被褥湿了一片,而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陈氏急了,转头问红枝,“到底怎么回事?”

红枝赶紧在一边跪了下来,刚要请罪,谢繁华先开口道:“不怪红枝她们,她们都伺候得很好,是女儿想到了一些伤心事罢了。”她看着红枝,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客气,表情也有些淡淡的,“你先出去吧。”

红枝始终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陈氏将女儿搂在怀里,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道:“都怪娘无用,撑不起三房,枣儿还这么小,就要你挑起整个家的重担。”

谢繁华伸手抱住陈氏脖颈,摇摇头说:“女儿知道,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女儿又怎么会怪娘呢。娘又不是打小就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长大的,又没有耳濡目染地跟着学过,女儿好歹在扬州的时候,还跟着舅舅学过算术呢。”说到这里,她微微扬起小脑袋看着陈氏,“娘,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舅舅了,听外婆说,他过完年后便出去了,至今一直没有回来。”

陈氏微微点头道:“听说是去了西边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外婆说,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待得回来之后,怕是能给咱们大兴朝带了不少好处。”对于袁嗣青,陈氏虽然早已放下,但她心里对他是多有愧疚的。

谢繁华打小便崇拜舅舅,因为舅舅去过很多她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舅舅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跟阿妩带来许多稀奇的玩意儿。她小时候是跟着舅舅外婆一起长大的,所以舅舅在她心中的地位,一直都会比亲爹高一些。

自己爹爹走了半年她或许不会想念,但是舅舅走了这么久不回来,她倒是有些担心了。

行商之人,素来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途间要是遇着山匪劫财的话,多半连命都保不了。况且,舅舅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又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信了。

陈氏见女儿目光呆呆的,眼睛也哭得跟小兔子一样,红红的,便将手搭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好像有些热。”陈氏秀眉轻轻蹙起,连忙起身道,“不行,我得命人去请个大夫来,你身子才刚好,可不能大意,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谢繁华一把抱住母亲的手臂,笑着撒娇道:“娘,你可心疼心疼女儿吧,那些药都什么味儿,难喝死了。女儿答应娘,再也不生病了,娘就饶我这一回吧,别再叫我吃药。”

陈氏被女儿扯着胳膊,走不了,便只能又坐了回去,伸手捏了捏女儿脸颊道:“怎么也不叫人近身伺候着?连红枝都打发出去了,下回可不许再这样,省得叫娘担心。”

谢繁华眼神有些恍惚,但为了不叫娘担心,使劲装出一副笑容来。

她凑头在陈氏肚子上听了听:“娘给我生个弟弟吧,以后就算女儿不在娘身边,也有人可以保护娘。”

陈氏顺手抚摸着女儿头发说:“你爹爹说都好。若是儿子,你爹爹说就打小亲自教他习武,若是女儿,就娇养着。”想着她这么大年岁了,还能再有孩子,而且这次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会有父亲教导了,她便就心情大好起来。

谢繁华有些困了,便打了个哈欠,又催着她娘走。

陈氏身子重,坐了没一会儿腰间便有些酸,走之前,又吩咐一圈,要她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照顾姑娘。

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唐国公府西侧一间房里亮着一盏煤油灯,李承堂就着灯光,正认真地擦拭着一支枪。

他表情十分严肃,薄唇紧紧抿着,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枪瞧,动作也十分轻柔。

外面管家李福轻轻敲了敲门,方才小声道:“爷,红枝姑娘来了。”

李承堂手上动作骤然停住,攥住枪杆的手也紧了几分,但只一会儿,便又恢复手上正常动作,只淡淡道:“叫她进来。”

红枝进来之后,便在李承堂跟前跪了下来,她匍匐在地上,认错道:“主公,都是奴婢的错,姑娘似乎瞧出些端倪了,如今有意在远着奴婢。”

当初前任东家被流放后,她跟绿叶因为受不起新任主子的折磨与虐待,便伺机逃跑,半路上又被家丁追到。那些奴才下手生狠,差点没将她跟绿叶打死,好在遇到了李世子。是李世子将那群人打发走了,事后还拿回她跟绿叶的卖身契。

后来没多久,她跟绿叶便去了燕平侯府做事,又趁谢家三姑娘整顿三房的时候,近了谢三姑娘的身。之后便是一直好生伺候着姑娘,全心全意帮着她,帮她撑起整个家。三姑娘待她跟绿叶很好,她们姐妹俩心里也明白,便是不受李世子之拖,也会好好帮助姑娘的。

可如今姑娘瞧出端倪了,怕是在怪她,若是因此打发她走了,她到底舍不得。

李承堂道:“你回去吧,往后你只要视谢三姑娘为主子便可,不必再来唐国公府。”

红枝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冷若寒冰的脸,小心翼翼道:“可是……姑娘伤心了,方才回去后,将奴婢打发了出去,只一个人蒙在房间里睡觉。三太太去瞧她的时候,奴婢跟着进去了,姑娘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奴婢瞧着都心疼。”

李承堂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黑眸轻轻扫过红枝,喉结滚动一下才艰难开口道:“她再撵你,你也要在跟前伺候着,要想着法子哄她开心。我已经说过,你跟绿叶往后只要视她为主子便可。”

红枝又低了头,朝李承堂磕了头,方道:“多谢李世子,奴婢一定会好生伺候我们家姑娘。”

红枝回燕平侯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侯府落锁,守门的婆子瞧了她一眼,见是三姑娘跟前的红人,倒是没有为难她。

红枝才将踏入汀兰院,绿叶便迎了出来道:“姐姐,我不在的时候,可发生了什么?方才要伺候姑娘歇息,姑娘打发我走了,还说若是我跟姐姐想出府,她便将卖身契还给我们,若是我们想嫁人了,她也可以看在我们辛苦这么些日子的份上,给我们找好人家。”绿叶咬了咬牙,想着白日红枝叫她先去唐国公府送信的事情,便道,“可是姑娘发现了?”

红枝左右瞧了瞧,将绿叶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李世子说,往后咱们只是姑娘的贴身奴仆,姑娘若是不高兴了,咱们得哄着。咱们犯了错,要好好跟姑娘承认错误,若是姑娘能够原谅咱们,往后就要更加尽心好生伺候着。”

谢繁华临窗坐着,正伏案画着花样子,眼角余光瞥到了红枝跟绿叶,她眉头蹙了一下,对身边的金贵说:“我肚子饿了,你去咱们的小厨房做点吃的来,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薏米莲子粥。”

小姐想吃自己亲手做的粥,金贵很开心,得意洋洋地就走了。

打发走金贵后,谢繁华才丢下手下纸笔,转身看着两人,目光微微有些冷。

红枝跟绿叶跪了下来,两人匍匐着给谢繁华磕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谢繁华淡淡道:“你们的卖身契已经准备好了,若是你们现在想走,我随时可以还给你们。看在你们这些日子确实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我可以多给些银两,往后你们是再吃里扒外,还是卷着钱出去就嫁人,跟我没有关系。”

红枝跪着爬到谢繁华跟前,不免有些急了道:“姑娘,不是您想的这样,奴婢跟绿叶从来没有背叛过姑娘。”

之前在花好月圆的时候,她便开始怀疑了,所以回来一直冷落红枝,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做。可不巧么,派出去盯着的婆子回来说,红枝姑娘出去了。

自己当做心腹的人,却是背叛自己,这样的人,她是留不得的。

但心里到底是可惜的,她们二人做起事情来十分干脆利落,不论是在铺子上,还是处理府上事务,都叫她放心。

因此,谢繁华总是礼待她们三分,可越是如此,如今瞧着这样一副场面,她便越是心痛。

微微撇过头去,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到底还是想着给一次机会的,只要她们好好回答她的话,她便可以考虑。

“今天在花好月圆的时候,我便瞧出端倪,你们不必再狡辩。”她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被李家表哥收买的?他收买我身边的心腹丫鬟,又是什么目的?”

红枝见姑娘给了解释的机会,赶紧如实答道:“不是李世子收买奴婢们的,是奴婢们在来侯府之前,便认了李世子为主子。奴婢跟绿叶是受了李世子的命,才将混入侯府的,后又全心帮助姑娘,全是李世子所交代。”

☆、第八十五章

谢繁华听后,更是生气,倏地站起身子来,一张明丽的小脸红彤彤的,脸上彰显着她此时的怒气。但她有理说不出,若红枝真是李承堂之前就派来自己身边的,岂不是自己还得感激他?确实因为有红枝绿叶帮忙,她才能够挺过去的。

可想着就是觉得不对劲,心里也不舒坦,她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外人插手?而且那个人并没有征求自己同意,就自作主张往自己身边放人,完事后还冠冕堂皇地打着为你好的借口,叫人怎么能服气?

比起此时的生气、委屈、愤怒,谢繁华心里倒是也闪过一丝疑惑,就是他此番做法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是蠢笨的,有些东西她隐约能够抓到,但是不敢相信。

红枝偷偷打量主子神色,见她此番模样,便知道她是生气得厉害了,又小声说:“奴婢没敢问李世子为何如此帮助姑娘……”见主子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她微微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不过,奴婢瞧得出来,这李世子三番两次救姑娘于危难中,又煞费苦心安排奴婢跟绿叶来姑娘身边帮忙,怕是……”

谢繁华知道这红枝接下来想说什么,但是她本能不愿意听,摆手道:“不必说了。”

红枝一愣,随即又匍匐下身子,果然没再说一句话。

绿叶见小主子静静站在一边,似是在凝神细想些什么,她跪着爬了过来:“姑娘,求您别打发奴婢跟红枝姐姐出去,奴婢就想呆在姑娘身边做事。”她说的是真心话,就算她们是李世子安排在姑娘身边的,说起来算是世子的人,但是跟姑娘呆一起的时间长了,便一心一意只认姑娘为主子,便磕头道,“求姑娘了,姑娘可以打骂奴婢,甚至可以再罚奴婢们去做粗活,只要姑娘还肯用奴婢,奴婢就感恩戴德了。”

谢繁华缓缓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眸,半饷才开口说:“你们下去吧。”

两人皆是一愣,抬眸轻轻唤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