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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当场下旨,让钦差摘了永嘉侯的花翎顶戴,夺了他的总兵大印,总兵府一应事宜由四名副总兵暂代,即日押解回京。

☆、第一百八六回 破财消灾

京中发生巨变,二皇子岂有会不第一时间传讯给永嘉侯的,所以永嘉侯虽在千里之外,盛京城发生的一切,他仍很快知道了,心知此番自己麻烦大了,自然要提前做好应对之策,以期能侥幸逃过这一劫。

奈何皇上极重视此事,此番派的钦差不独有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还特意派了个御史铁黎生一道前往,那铁黎生在督察院虽排不上号,却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盖因他嫉恶如仇,铁面无私,连亲王首辅有了不妥之处,尚且敢参,甚至皇上偶尔有些出格儿的地方,他也要参上一参,关键他参人从不无的放矢,从来都是一参一个准,每每弄得被他参了的人轻则被申饬罚月俸,重则丢官降爵身败名裂,他自己也得不着好儿,被他参倒的人就算自己倒了,连秦桧还能有两三个死党呢,那些人自然也有,岂能少得了给他下绊子?

以致他在督察院二十年,至今仍只得从六品,再就是得了个“铁阎王”的称号,却犹不改初衷,永嘉侯能收买得其他钦差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个硬骨头,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啃不下来的。

果然事情就坏在了这铁御史身上。

一众钦差抵达辽东总兵府后,永嘉侯先是好酒好菜的款带了一番,夜间又俱各送了美人儿暖床,糖衣炮弹之下,众钦差便都有些动摇了,不管怎么说,永嘉侯也算是皇上的大舅子,贵妃娘娘又几十年盛宠不衰,关键二皇子文韬武略,如今太子殿下虽大胜往昔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将来二皇子就有大前程呢?如今他们给永嘉侯留一线,日后彼此也好相见。

何况说来说去,永嘉侯也不过就是克扣了手下部分兵士的部分军饷而已,皇上能治他多重的罪?至多也就是免了他的总兵职务而已,可他镇守辽东甘肃多年,战功赫赫,一旦战事再起,他必定是还要起复的,如今他是奈何不得他们,但将来他起复后,要整治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于是众钦差似模似样的调查了一回,得出永嘉侯的确克扣了一部分军饷,但那完全在各大总兵府都约定俗成的范围以内,那几个进宫告御状的兵士则是受人蒙蔽指使的结论后,便打算具本上奏皇上,待皇上有了裁定后,便打马返京了。

偏就在这时,铁御史站了出来,说自己这些日子将辽东总兵府十个卫都跑遍了,查探到的结果却是永嘉侯克扣的军饷根本远远超出了朝廷默许的范围以外,斥责另几个钦差尸位素餐,对不起江山社稷,对不起辽东总兵府五万余名拿命保家卫国的将士,还说要即刻具本进京,弹劾几人的不法行为,让皇上另派钦差来。

说得永嘉侯与几位钦差都是又气又急,永嘉侯若不是顾忌着铁御史的钦差身份,知道杀了他反倒给自家的敌人以可乘之机,都要忍不住取铁御史的项上人头了,惟今却只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找到铁御史的什么把柄或是软肋了。

然而祸不单行,当天夜里,兵营里就开始乱了起来。

却是有兵士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钦差大人们判定永嘉侯无罪,不日即将返京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以后,群情激奋之下,都开始闹腾起来,他们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求钦差大人们能禀了朝廷禀了皇上,将欠他们的军饷都补上,以后也别再克扣他们,让他们及他们的家人都能有一碗饭吃而已,这很过分吗?

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来当兵,说穿了为的就是让自己和家人能有一碗饭吃而已,他们又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拿回拿到他们份内的粮饷而已,这很过分吗?!

眼见闹腾的兵士越来越多,他们各自的百户千户渐渐都压制不住了,永嘉侯与众钦差哪里还坐得住?永嘉侯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他连日来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前功尽弃,又得从头来过了;众钦差则担心的是,事情闹得这么大,说到底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回头皇上问起责来,他们岂不是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忙都赶往了兵营里去,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事态尽快平息了。

却没想到去到兵营里后,不但没能将事态平息下来,反而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嚷了一嗓子:“总兵大人年年都吃十几万两的空饷也就罢了,谁让您位高权重,又是国舅爷,生来便是人上人,我们纵然再眼红也只能干看着,不敢有二话,可您自己吃肉,多少也要给兄弟们一口汤喝,给兄弟们一条活路啊,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总兵大人就不怕哪日起了战事,兄弟们没有力气打仗,毁了您的一世英明吗?”

这下永嘉侯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兵营里定是混进了奸细,或者说是一早就让敌人埋进了奸细,只等着给他致命的一击了,不然他吃空饷那么隐秘的事,整个辽东也就只有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才知道,怎么就会这么轻易就被人说破了,显然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曝光他克扣军饷只是幌子,敌人真正的杀手锏,还在他吃空饷上。

可他一早就下了严令,这些日子加倍加强戒备,绝不放过任何可疑分子的,敌人又是怎么找到可乘之机的?至于这个敌人,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了,再不想他竟如此的奸诈狡猾,手眼通天,他都已尽量高估他了,谁知道还是看轻了他,着了他的道儿,他手上到底有多少势力多少底牌?可恨这些年,他们竟一无所觉,甚至如今也不知道他的深浅,实在是可恨至极!

心念电转之间,永嘉侯已大声喝命起左右亲兵来:“把这个妖言惑众,污蔑本侯,惟恐天下不乱的奸细给本侯拿下,关进地牢里严刑拷打,务必要让他说出居心叵测幕后指使他之人究竟是谁!”

可惜不但人人都不承认方才喊话的人是自己,也不肯协助永嘉侯的亲兵将那人揪出来,反而人人都信了方才那人喊的那番话,越发群情激奋起来,嚷嚷着今日务必要永嘉侯给他们一个说法,务必要将欠他们的军饷都补给他们,以后也不再克扣他们,让永嘉侯当着钦差大人们的面儿郑重承诺云云。

还有人嚷嚷,难怪他们总觉得自己所在的卫所实际并没有编制内该有的那么多人,敢情是人员伤亡或是退役后,总兵府根本没给他们补给新的来,如此总兵大人就能源源不断的吃空饷了,可他每年既已有那么多的空饷可吃了,怎么还要克扣他们那三瓜俩枣,这不是生生逼他们反他吗,横竖不反也是个死,倒不如反了,指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永嘉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情知不知再让钦差们听显然已被激起了公愤的兵士们胡说八道下去了,因喝命亲兵护送钦差大人们先回各自的居所:“兵营里混进了细作,若只是本侯仇人或是政敌派来的细作也就罢了,若是外敌派来的,后果不堪设想,请众位大人先回去,容本侯先将细作清理出来后,再做定夺不迟!”

铁御史却第一个反驳起来:“兹事体大,我等奉旨而来,就是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如何能在事情明显已有眉目的情况下,不再追查下去,反而米分饰太平?永嘉侯要清理细作只管清理便是,我们在旁边想来也碍不着永嘉侯什么。”

又沉着脸说其他几个钦差:“克扣军饷与吃空饷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几位大人最好看着办!”

那几个钦差心里早已直突突了,就算此行没有铁御史同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敢再姑息了,皇上最恨的就是贪墨,吃空饷说穿了也是贪墨,还不是小贪,而是大贪,他们总不能为了一点好处,就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何况铁御史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就更不敢再姑息永嘉侯了。

于是都留了下来看永嘉侯查‘细作’,待折腾到天明后,又在铁御史的牵头下,开始对应着兵士们的名册,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查起整个辽东总兵府到底有多少兵士来,连带甘肃总兵府也分了人快马加鞭过去查探,这才会过了整整四十余日,才由折子送到盛京的。

永嘉侯一开始真没想到自己吃空饷的事情会曝光,所以除了未雨绸缪的将自己用吃空饷得来的银子,暗地里养的一万精兵分散转移了以外,并没有再做其他布置,毕竟一万人搁哪里动静都小不了,万一不慎被钦差们发现了,他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他总不能与皇上说,我养这些私兵并不是因为我想谋反,而是为了将来替你的二儿子我的外甥争皇位罢?

所以铁御史他们自然是一查一个准,很快便查清辽东甘肃两总兵府名册上有十万余人,实则却只有九万余人,永嘉侯吃空饷的罪名也就此坐实了。

罪名既已坐实了,自然要追问赃银都去了哪里,永嘉侯哪里答得上来,他总不能说自己都拿去养私兵了罢?那些私兵他若舍得曝光,早在铁御史等人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查过去时,立时把人过了明路,补到各卫所,他吃空饷的罪名便坐实不了了,问题是,叫他如何舍得!

他辛辛苦苦养了那一万人这么几年,将他们个个儿都训练成了精兵中的精兵,一旦曝光,就不再是他的人,而是总兵府的人了,若他还能留任辽东甘肃两总兵府的总兵也还罢了,可他克扣军饷的事也是事实,哪怕皇上不为此罚他,为避嫌将他调任其他总兵府却是必然的,不然他和永嘉侯府的政敌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他费了无数的财力和心力,却是白为他人做嫁衣,叫他怎么舍得,又怎么甘心!

永嘉侯只得两害相较取其轻的认了罪,由着钦差们将他摘了花翎顶戴,押解进京。

心里除了恨宇文承川狡诈懊悔自己大意以外,倒是不甚担心自己会有性命之忧,林家和他这些年再怎么说也为大邺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妹妹和外甥又自来得皇上的宠爱与看重,皇上于公于私,都是铁定不会要他命的,不然得寒多少人的心?至多也就是让他赋闲在家,再不授予官职而已,可一旦战事再起,他未必就没有再起复的可能,大邺武将是多,能真正挂帅上阵的却没有几个,他总能等到机会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没有起复的可能了,他只要辅佐好二皇子,成功将二皇子推上了那张宝座,他立时就能位极人臣,林家立时就能成为大邺第一世家,如今他是失了两枚总兵大印,二皇子岳父萧定邦的大同总兵印却还在,他那一万精兵也还没有暴露,他们这么多年下来经营起的实力也还在,所以,一时的得失算不得什么,得笑到最后,才算真正的赢家!

永嘉侯还能乐观的设想未来,他因吃空饷而被皇上下旨摘了花翎顶戴,夺了总兵大印,即日押解回京的消息传到关雎宫里,这些日子本就一直病着的林贵妃却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就晕了过去。

唬得她的贴身嬷嬷和宫女们忙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了好一阵,林贵妃方“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待忆起自己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后,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不行,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治哥哥的罪,本宫必须得立时求见皇上,告诉皇上,哥哥是无辜的,他是被人陷害的去!”便挣扎着要下床,往乾清宫求见皇上去。

林贵妃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已自儿子连日的神情言语中,猜到此番兄长必定难以轻易脱身了,却没想到,兄长竟不止被曝克扣军饷,还被曝出吃空饷的罪名,这两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万一皇上盛怒之下,褫夺了兄长的爵位,甚至是要了兄长的性命,他们母子以后可要靠哪一个去?所以她才会这般着急的要去求见皇上。

只是还未及成行,这些日子得了皇上特旨可以日日出入后宫给林贵妃侍疾,兼探望二皇子妃的二皇子到了,听得林贵妃要去求见皇上,不由分说便将殿内服侍的人打发得只剩林贵妃的贴身嬷嬷后,方沉声说道:“父皇本来就正生气,母妃这会儿去求见父皇,是惟恐父皇还不够生气,等不及要去火上浇油是不是?母妃服侍了父皇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父皇的脾气吗?”

说得林贵妃迟疑了一瞬,皇上生气时,别人越劝告越求情,他反而越生气的性子她自然是知道的,何况皇上最恨后宫干政,这些日子又一次都没来过关雎宫,摆明待她已大不如前了,她真的要去自取其辱吗?

但仅仅只是一瞬,她已叫道:“我自然知道皇上的脾气,可难道就因为知道皇上会生气,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舅舅被人陷害,被皇上惩处,落得身家性命都不保的下场吗?你别忘了,没有你舅舅在前面冲锋陷阵,替我们娘儿俩遮风挡雨,我们也不能在宫里安享富贵荣华二十几年,更别想以后更进一步,过更体面更尊贵的日子,你怎么能因为知道皇上会生气,就直接弃你舅舅于不顾呢,我们去求了皇上,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我们若是不去,就真是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已是落泪如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索性也不说了,自襟间扯下帕子,胡乱擦了几下脸,扶了贴身嬷嬷的手,便不管不顾的往外冲。

二皇子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实在郁闷得不行,却也不能真任林贵妃就这样去乾清宫越发激怒皇上,只得叹一口气,几步上前挡住了林贵妃,无奈道:“母妃,我没有弃舅舅于不顾,只是有些事您不知道,舅舅他……他不是被人陷害,他的确吃空饷了,偏舅舅又说不出这些年他侵吞的军饷的去处,您又自来喜好奢华惯了的,父皇见了您,必定会想,舅舅侵吞的那些银子,是不是都送到关雎宫让您挥霍掉了,您说他这会子看到您,能不越发的生气吗?”

“你舅舅不是被人陷害的,而是的确吃空饷了?”林贵妃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一定是有人陷害你舅舅,对,就是东宫那个婢生子和顾氏那个贱人陷害你舅舅的,不行,我一定要去见皇上,向皇上揭开那两个坏东西的真面目,还你舅舅一个清白……”

二皇子见母亲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冷静下来,反倒更激动了,太阳穴越发如被鼓捶,忍了又忍,才勉强按捺住了脾气,没好气道:“母妃一点点事都能大惊小怪,一点点事就恨不能弄得人尽皆知,不管好的坏的,儿臣和舅舅敢什么都告诉您吗?告诉了您,不是等于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顿了顿:“反正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瞒您也没用了,索性把什么都告诉您,省得您再横生枝节,让我们的处境越发难上加难的好!没错,舅舅的确吃空饷了,且一吃就是五六年,一开始是两三千人的军饷,后来便渐渐发展到了万人以上,这么多年算下来,至少也有五六十万两银子了,所以父皇才会那么生气,现在,您确定您还要去乾清宫向父皇求情吗?”

林贵妃听了儿子的前半段话,正气得不行,谁知道儿子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说了后半段话,这下她顾不得生气了,满脸都是震惊与恼怒:“五六十万两银子,他拿那么多银子来做什么,府里自有祭田和产业,一年四季皇上与本宫的赏赐也从来没有断过,阖府上下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他还贪那么多银子来做什么,他这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不成?他把皇上置于何地,又考虑过一旦事发后,我们母子会因此受到多大的牵连吗?真是气死本宫了!”

二皇子长叹了一口气,才郁郁的道:“母妃且先别只顾着恼舅舅,听我把话说完您再恼也不迟。舅舅吃那么多空饷不是为了自己,正是为了母妃和儿臣,他将那后来慢慢征齐的一万新兵瞒下,充作了自己的私兵,如今个个儿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您说没有足够多的银子能成吗?就这样,舅舅与我还贴了不少银子进去养他们,给他们置办装备,所以您别恼舅舅了,他对我们母子,已经尽到一个做兄长和舅舅的,所能尽到责任与情义的极限了。”

林贵妃这才知道自己错怪兄长了,一时又是懊悔又是心疼,红着眼圈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我从来都没听你和哥哥说起过,在你心里,我这个母妃就真那么经不起事,就真那么沉不住气,从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吗?我若是一早知道,我素日一定不那么铺张浪费,一年下来,月例加上皇上素日的赏赐,怎么也能省出上万的银子来,再加上我那些体己私房,这么多年多的没有,十几万两却是尽有的,你舅舅指不定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了……你为什么就不早点告诉我呢?”

二皇子苦笑道:“母妃那点银子,不过杯水车薪罢了,何况我和舅舅也不忍心让您那样苛待自己,至于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您,既是担心兹事体大,您一个不慎说漏了嘴,后果不堪设想,也是想着这些事本就该由我们男人来承担,若一个男人连让自己的老母妻儿在自己的羽翼下安享荣华富乐都做不到,那这个男人也不配做男人了。”

见林贵妃眼泪又来了,忙又道:“母妃也不必难过,事情不出也出了,如今再去纠结早点晚点告诉您,根本已毫无意义,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善后是正经。”

林贵妃闻言,忙胡乱拭了泪,道:“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母妃都听你的,绝不会再坏你的事。”

二皇子皱眉道:“我那些幕僚们都说,舅舅的总兵大印既已被夺,再想要回来,怕是不可能了,甚至要保住舅舅的爵位,不让舅舅被父皇知罪也不容易,父皇最恨贪墨是世人皆知的,除非……除非舅舅将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父皇看在舅舅认错态度良好,看在外祖父和他这些年为大邺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再就是看在我们母子的份儿上,应当还是会不治舅舅的罪,并保留舅舅爵位的。”

可那不是几千两几万两银子,而是整整几十万两,他这几年要养那么多人,又要定期给舅舅送银子去,已经是勉力支撑,拙荆见肘了,再让他一下子拿出五六十万两银子来,怎么可能?

就更不必说那一万精兵还等着他养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还等着将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靠那一万精兵出其不意的取胜呢,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不养他们了?何况到了这个地步,岂是他说不养,就能不养了的,他如今真正是进不得,也退不得了!

林贵妃已急道:“那我们赶紧凑银子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舅舅在军中经营那么多年,就算人不在军中了,余威犹在,必要时,还是能起到作用的,何况只要起了战事,他便大有起复的机会,若如今叫皇上治了罪,以后便是罪臣之身了,哪还有起复的资格?我应当能凑出十几万两银子来,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还有其他舅舅舅母们凑个二三十万两的应该不难,剩下的你再凑点,应当就差不多了,我这就打发人出宫传话给你外祖母,让他们立时开始凑银子去,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她与皇后能分庭抗争这么多年,说到底都是因为她娘家得力,若她兄长此番让治了罪,她的娘家也因此成了罪臣之家,那她以后在皇后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所以无论如何,兄长的爵位她都必须保住,她也决不能让自己成为罪臣之妹,后半辈子都顶着这个不光彩的名头过日子!

二皇子思忖了片刻,才涩声道:“不瞒母妃,我那里每一笔银子,不论大小,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用处,绝不能挪用哪怕一两的,您要我凑个三二万两的应应急,我还勉强能凑出来,上了五万两甚至更多,就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这,那一万精兵下季度的粮饷供给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母妃能不能设法,再多凑一些?”

林贵妃当然知道儿子既想要那个位子,少不得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却没想到,儿子的财务状况竟紧张到这个地步,连区区几万两银子,都能难倒他,便是他们侥幸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少不得只能先将预留给你妹妹置办嫁妆的银子挪用了,再设法变卖一些素日用不上的器物,应当能再凑十万两,只是就怕仍不够……对了,萧氏那里,多的凑不出来,几万两应当问题不大罢,你要不与她说说,让她也凑几万两?”

☆、第一百八七回 挑事

林贵妃想的是,二皇子妃既已嫁给了二皇子,做了他们林家的外甥媳妇,如今母家有难,她自然该竭尽所能,让母家顺利度过难关才是,毕竟他们母子婆媳与林家骨肉至亲,绝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满以为二皇子也定然会赞成自己的意见。

不想二皇子却断然道:“萧氏这一胎本就来得艰难,更怀得艰难,如今一日里大半时候都得卧床静养,便是偶尔能下床,也只能在屋里略走动走动,她自来闲不住的,为了孩子这次是真吃足了苦头,这事儿我不打算告诉她了,母妃也别告诉她,省得她又忧思过度,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林贵妃心里立时酸溜溜的,儿子几时这般维护过萧氏,如今倒将她当宝,为了她竟连自己这个母妃都敢驳回了,果然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因悻悻的道:“我又不是让她白给,只是暂时借她的银子,等度过了眼下的难关,我们手上宽裕了,立刻就要还给她的,你至于这么护着她吗,弄得她跟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一样,当谁不知道她爹打小儿拿她当儿子一样胡打海摔长大的呢?”

二皇子就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就忘了婆媳自来是天敌,做儿子的决不能当着亲娘无条件的维护自己的媳妇儿了?因忙笑道:“她是让我岳父当儿子一般养大,可如今她不是怀着身孕,怀相一直不好吗?儿臣也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别人不知道儿臣有多盼望一个嫡子,母妃难道还不知道不成?”

顿了顿,笑容变得勉强起来:“何况如今舅舅失了两枚总兵大印,如今我们就只剩下我岳父那一枚总兵大印了,文臣有柯阁老在一日,我们都是指望不上的,何况文臣里好些人都是支持所谓大道正统的,好些文臣甚至连老三的账都买,只一门心思支持东宫那个婢生子。我们能指望能争取的,只有武将和封疆大吏们,是决不能再让我岳父对我有所不满了,母妃也知道,早前因为我让庶子生在了嫡子前头,我岳父已对我颇为不满了,得亏萧氏如今有了身孕,不然我岳父还不定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母妃,我不告诉萧氏,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还请母妃千万也以大局为重。至于缺的银子,我去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如今离舅舅被押解回京怎么也还有十天半个月,我总能想到法子的。”

说话间,二皇子不由再次庆幸起二皇子妃的身孕怀得正是时候来,以自家岳父对女儿的疼爱与看重,若萧氏一直怀不上孩子,十有八九就不会再全力的支持他了,他为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将来让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来继承,让女儿和自家都得看别的女人的脸色看日子,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傻事,——看来以后自己待萧氏得更好一些了。

一席话,说得林贵妃没了话,好半晌方道:“我不告诉她也就是了,你别说了,越说我心里就越难过。可你不是说你的每一两银子都提前安排好了用处吗,你上哪儿想法子去?还是我来想罢,这些年你父皇给我和你妹妹的赏赐着实不少,首饰珠宝摆件什么的,都是万里挑一的,虽都有大内的印记,只能上黑市里变卖,到底还是能变成银子的,只是我得先安排人弄一批假的来替换,所幸你妹妹离及笄还有两年,等熬过了这一关,我还来得及重新给她准备嫁妆,不然就真得委屈她了。”

说得二皇子心里也越发难受了,道:“那些真正有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母妃可千万别变卖了,不然将来即便有银子了,也买不回一模一样的来,照样还是委屈妹妹。母妃也别因为银子紧张,就苛待自己和妹妹,更别做克扣宫人月例赏赐那样没品的事,我们银子再紧张,也不缺那三瓜两枣,没的白让人说嘴。不过说到妹妹的婚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吴大中的幼子我前儿曾无意见过一次,倒是文韬武略,英气不凡,母妃要不找机会探探吴夫人的口气去?”

五城兵马司掌管着盛京城的安保防务,若吴大中的儿子尚了五公主,自然就是二皇子阵营里的人了,二皇子将来万一要起事,五城兵马司绝对能起到不可取代的作用,所以二皇子才会有此一说。

林贵妃却皱起了眉头:“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才得三品,还是幼子,也太委屈你妹妹了,她可是所有公主里身份最尊贵,也最得圣宠的,总不能叫她的驸马反是姐妹里最次的一个罢,要不,还是再看看,实在不行了,再决定也不迟?倒是你,老三能纳个金光闪闪的侧妃,你难道就不能,如今光靠节流怎么成,还得想法子开源才成啊!”

“那吴小公子是真万里挑一,不然我也不会向母妃开这个口,我就福雅一个妹妹,如何舍得委屈她?不过母妃既不同意,此事就以后再说罢。”二皇子见母妃不同意自己的提议,也就不再多说,心里却想着,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得促成了,又道:“倒是我纳侧妃的事,我也想过,不过一来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萧氏胎像还不稳,且待我从热河回来后,萧氏的胎像也稳了,我们再从长计议罢。”

林贵妃应了,“那我这就悄悄替你相看起来,横竖这次热河之行,我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了,不过要找个门第不算太差又得有银子,关键还得人家愿意的人家,谈何容易?而且再怎么有钱,难道还能胜过东宫那个贱人去不成,也不知道老天爷为何那般厚爱那个贱人,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自她进了宫起,我们的处境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更是被逼到这个地步,总有一日,我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二皇子沉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何况据我看来,顾氏是有银子不假,那个婢生子才真正不是省油的灯,可恨我们竟被他蒙蔽了二十年,让他暗地里丰足了羽毛,至今都摸不清他的深浅,我总得先摸清楚了他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当下母子两个又低语了一回,二皇子方暂别了林贵妃,往后面的配殿看二皇子妃去了。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永嘉侯落马的消息于林贵妃母子来说自是晴天霹雳,于其他人来说,就未必了,譬如宗皇后母子。

这可算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虽然受创的是二皇子而非宇文承川,但二皇子也是敌人,那于他们来说便是好事,指不定二皇子经此一役,就越发恨毒了宇文承川,定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呢,那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再不然,二皇子眼见自己势力大减,夺嫡的希望已是不大,就退而求其次,转而与他们联手,支持起他们来呢?那当然就更好了,看来他们得尽快找机会去与二皇子接洽了。

再譬如四皇子一系,对此事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就是要他们三个拼得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才好呢,一时的得失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东宫上下自然也因为此事欢欣雀跃,只有自家主子的地位越发稳固,他们的日子才能越发好过不是吗?

顾蕴自听了冬至禀告前廷传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等着宇文承川回来了,当然等待期间,她也没闲着,还亲自安排了晚膳的菜色,不光是安排她和宇文承川的,连孟先生计先生等人的也一并安排了,此番能这般顺利的将永嘉侯拉下马,重创二皇子一系,宇文承川固然功不可没,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也是至关重要,她除了犒赏宇文承川,少不得也要犒赏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一番才是。

于是等到晚间孟先生计先生等人回到半月泮,就见厅里早已摆好一桌热气腾腾的美食佳肴,还有各自爱喝的酒了。

想起这些日子顾蕴隔三差五就要打发人过来给他们送宵夜,一应吃穿用度也是无微不至,让他们的日子甚至比早年在家时,还要舒坦受用几分,孟先生因捋须笑向计先生道:“太子妃如此面面俱到,不但是太子殿下的福气,更是我等臣下的福气!”

计先生点头笑道:“可不是,关键太子妃还有一颗胸怀天下,悲天悯人的心,更是万民的福气!”

两人赞了顾蕴一回,才与其他几人一道落了座,享受起美食与美酒来。

彼时宇文承川也已回了崇庆殿,见当中的桌子上早已满满当当的摆了各色佳肴,顾蕴则一见了他便亲自迎上前服侍他更衣净手,不由笑道:“又是好酒好菜,又是美人计的,说罢,想要指使我做什么,你就算不摆出这个架势,只要你开了口,我难道还敢拒绝你不成?弄得我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去你的!”话没说完,已被顾蕴笑不可抑的打断了,娇嗔道:“说得跟我往日里没有给你好酒好菜吃,没有这般亲自服侍你似的。”

宇文承川看了一眼桌上,笑道:“往日里菜色虽也丰盛,可没丰盛到这个地步,你也有亲自服侍我,可不像今儿笑得这般温柔这般甜。”

顾蕴笑道:“这不是今儿高兴吗,不过,你既说往日菜色不丰盛,我笑得不够温柔不够甜,那我以后就真只给你吃青菜豆腐,更衣梳洗什么的也都你自己来了,方算是实至名归。”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告求饶来:“好蕴蕴,我知道错了,我只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别‘实至名归’好不好,不然,罚我今晚上仍给你搓背?”

顾蕴想起他说是给自己搓背,搓着搓着就……不由脸上发热,没好气道:“你上次也说给我搓背,结果却……把水弄得满净房都是,害我被锦瑟她们暗地里笑话儿了好几日,我可不想再被笑话儿了。”

说得宇文承川讪讪的:“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这次我保证再不了。”

“谁信你!”顾蕴撇嘴。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才各自落了座,举箸用起晚膳来,宇文承川兴致极高,一个人把一壶酒喝了大半,顾蕴高兴之下,也陪着喝了三杯,待酒足饭饱了,方移到次间吃茶说话儿。

顾蕴少不得要问永嘉侯落马的具体过程:“我白日里听冬至顺口说了一句,说永嘉侯本来都已将钦差大人们摆平了的,谁知道当天夜里就出了变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变故?我问冬至,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没有你的话,他不肯告诉我,我也懒得问他了,如今索性直接问你,你快告诉我罢,我都心痒痒一下午了。”

宇文承川笑道:“他不是没我的话不肯告诉你,是真不知道,这事儿是我让东亭领着杨桐罗镇几个去办的,他如今主要精力都放在打理东宫的一应琐事上,哪还顾得上去关注外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