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我拿着影印好的中英文两式合同给里面的大人物一个一个签字。其实我在老远处的时候已经接受到了芳邻先生时不时瞟来的冷刀子,当我最终哆嗦的走近他的时候,我看到他微微皱眉的接过文件,他拿笔的手指修长,微垂下眼阅读的时候睫毛像把浓密的扇子在眼睛下扑下阴影,他肩线平滑却有力,站在我的45度脚正好看到他完美的侧脸,一粒扣铁灰色的西装配白色衬衫法式铂金袖扣和银色领带,西装上衣露出白色亚麻口袋巾的边角,我在这时又不由想起我那迷恋韩剧的老妈说得最有哲理的一句话:长得帅又会穿衣服的男人最可怕!
就当我在走神的时候,我看到芳龄先生的万宝龙笔动了,他大笔潇洒一挥在surame下签下个隶书的“谢”字,真是好看有风骨,我想。
然后他又在given name下签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好象是“南枝”,嗯,有个性,我想。
嗯?谢南枝。
啊! 谢南枝。
一瞬间,我醍醐灌顶般脑海中破译了苏眉那原来是“你要倒大霉”的眼神。
他不是叫小明的吗?
他不是叫小明的吗?
我抓狂的看着曾经施舍我青岛啤酒的“小明”同学,他像是了解一样的看着我脸红成熟虾子,然后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玩味的讥笑。
我接过他的合同,如行尸走肉般晃出会议室。
当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晃到了座位的时候,我那平日门可罗雀的职业助理位置突被很多的美女包围住,店长a吐气如兰的问我:“谢蕫来了吧,快给我看看签名!” 店长b使劲的晃我:“谢蕫今天穿什么衣服打什么领带穿什么袜子……” 市场部的美女总监拿过合同,高举过头顶,充满赞叹饱含仰慕的说:“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咱们大老板写字都写的那么漂亮,唉,这么完美的人叫人怎么办是好啊!”
我抢过合同,仔细的看了那谢某人签名上的备注:“chairman of the board of directors”(董事会主席)。 too bad, so sad!我顿时觉得我的英文了要被玩坏了!
最终,rosy在午餐前赶回来救我于水火,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觉得她是如此的可爱到让我感激涕零的地步。 我在员工餐厅吃完菠菜吃花菜吃完花菜吃茄子,吃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回来,总算逃过了和恶魔的再次相遇,我在吃饭时无数次的自我检讨和自我讨伐,终于我总结出我如此的倒霉还是从我和那倒霉前男友分手开始,看来我得加快步伐相亲认识新人抛除霉运。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很大方积极的通知身边的所有远亲近友帮我物色相亲,作为一个被逼急了的大龄女青年,要积极面对自己的问题,只有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相亲三部曲:不顾脸面─ 发动世界─积极相亲!我深以为然。
晚上的时候燕妮打着关心我的生活的旗号来我这行蹭饭之实,其实我并不是个不会做菜的人,只是在外面被操的像一条狗一样,回来还要折腾个一个小时的弄得一头油烟只为了一桌自己还吃不完的菜,实在不是我的风骨。
我决定招呼燕妮吃韩国菜和我多个月的收集珍藏─各种口味的乐事薯片。
于是就变成了燕妮和我一人抱着一碗辛拉面,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啃着薯片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局面。
我放下面碗摸了摸园滚滚的肚子:“满足!”
燕妮用她才做完精美指甲的手夹了薯片丢进嘴里:“你知道方便面三天在胃里也消化不了,薯片全都是添加剂防腐剂,你就拿方便面加薯片招待我,就不怕我吃了变木乃伊?”
我喝了口可乐鄙视她:“得了,你现在是非常满足好不好,终于趁你男人不在,你吃泡面的时候眼睛都放绿光好不好!” 她的男朋友是个向佛的生意人,彻头彻尾的健康主义者,最要命的是只吃素。
燕妮说:“那你应该放对m记的鸡翅在我面前试试看,我现在的嘴巴都淡得看淡出鸟了,你没看到他看我吃肉时候的眼神,居然和我说:你的肚子像个火葬场,每天往里面投放各种动物尸体,多脏啊! 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老娘现在是名符其实的看到豆腐就想撞墙,再下去别等升仙我就快圆寂了!”
我拿脚踹她:“走,趁你男人出差姐带你吃肉去!”
燕妮夺过我的可乐喝出二锅头的气势猛灌:“没力气了,你这很好,不用化妆打扮……”我看着她穿着我好几年前去迪斯尼买的维昵熊的大t和高中时代的肥大校服运动裤,弄个塑料夹子夹着她刚花了上千大洋烫的大波浪,刘海还用黑色的塑料粘粘起来露出个大脑门,简直难以让我联想到她刚送我男友飞机进门时一身黑色低胸连衣裙高跟鞋香奈儿包的样子。
当然我也无法否认我现在的状况能比她好多少,因为我两是一模一样的行头,大t肥裤,夹着头发露个脑门,一人捧一听可乐光着大脚丫窝在沙发上。
两个女人在周五的晚上只能如此蓬头垢面的看肥皂剧实属凄凉。
“喂,看点电影?”她踹我。
“随便,自己点。” 我懒得动。
“断背山?”她扒拉着我的收藏碟。
“你好这口?不看,太伤感!”
“肖申克的救赎?”
“不看,太杀脑细胞!”
她摔碟子怒:“这不都是你收藏的?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能啊,这些并不代表我现在要看阿,找点轻松愉快的。”
燕妮说:“喂,曾经我认识的那个有深度的文艺女青年到哪里去了?”
我笑她:“你当我是你,大作家,现在让我看指环王我都能看睡着。”没错,燕妮是一个作家,虽然她自己说她是个美女作家,我承认她是美女,但作家?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嘴毒的文化女流氓。
燕妮吐槽:“你老了! 衰老症状第一条,已经没有办法去享受电影了。”
我对她举举可乐致敬:“嘘,小心我杀人灭口。”
她这个影后立马捂嘴:“杀谁?杀我?还是杀我告诉的人?”
“……”
我小的时候总是不懂妈妈为什么喜欢看肥皂剧,那么恶俗的剧情, 而且她还能边看边在沙发上睡着了。 尔后,我懂。
不是我们的父母太俗,太平凡, 而是她们不得不被生活折磨低头,渐渐的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那些。 她们也曾不甘愿平凡却有太多无奈。
我们曾经都是自以为是的少男少女,以为有着不俗的品位,以为能变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落尘世。 然后发现,无能飞得有多高,却,还是世间的微尘里的一粒。 渐渐,落地,入土。
☆、陆松行(上)
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被推荐的人生中。
周一的早上的我经过周六兴奋周日失落过山车般的心情洗礼,在床上奋力想象如果失业的惨烈后果,突然觉得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于是乖乖起床洗澡做早餐,随手打开电脑,点击音乐排行榜本周top10,打开报纸本周推荐前十本书……
坐在地铁上,我瞄到旁边的男士在读的书是:“如何和陌生人瞬间成为好朋友”。我想我急需来一本,然后我侧头旁边的女士读的是:“教你在办公室处于不败之地。”嗯,这个我也需要。
到了公司,我接到燕妮的电话说是帮我推荐了个对象。
我突然在想,在这个结婚靠相亲,听歌靠榜单, 读书靠评分,看电影靠票房的年代,这样的世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榜单争相恐后的向你推荐,教你成功,为什么我们还活成这样?
我,活在被推荐的人生中,反而,并没有过得更好一点点。
然而,所有的东西都被推荐好了,不用浪费时间去自己寻找,那省下的时间呢?都去哪了?
燕妮向来是行动派,周一晚上七点半,南京大学对面雕刻时光。我穿着我的相亲行当粉色及膝连衣裙等待着我的相亲小伙伴。
说到相亲也是门学问,第一次见面最好不要吃饭,第一是吃饭的时间太长。如果不巧遇上了个长得寒碜的连吃都吃不下就更糟糕了,喝咖啡最好了,看不对眼,一杯下肚三秒钟就可以走人。 第二是吃饭容易暴露自己。第一次就吃得狼吞虎咽的,吃得面目全非的,多尴尬。 第三是吃饭贵啊!喝个咖啡的星巴克最贵的不超过五十,吃饭最贵可不封顶,吃得少了说你小气,吃得多了说你败家。
当然,燕妮说我选择喝咖啡的主要原因是怕贵。我觉得她不是庸俗的人,她直接看到了我的内心。
我的相亲小伙伴根据燕妮介绍是个法国餐厅的厨师,我严重怀疑她是想今后去蹭饭吃不花钱。
“你好。” 来人是个子不高,瘦,微黑,平头单眼皮,向我伸手。
“你好。我叫向暖。” 我伸手回握,他并不算帅,但手掌宽厚,手心温暖。
“我是陆松行。” 他挠挠头,似乎是为忘了介绍自己而感到懊恼。
相亲这种事就想思念水饺,下出来的和包装上的完全是两码字事,我见过更糟的都有,而且陆厨师相比更糟,已经很不错了。
点单的时候,我留意到咖啡和蛋糕是分开点的,遂问服务生:“你这有没有组合套餐?”
高冷的服务生说:“套餐是针对学生的。” 真正是刺伤了我的心。
这家咖啡店大多是学生,我两这一个二八一个三十的一对大龄青年实属有些尴尬。
我留意到他的手链是佛珠带了个银质的小象,我向来喜欢小象的东西问:“你的手链很好看,你信佛吗?”
他点头,复:“恩,我向佛。”
我觉得有趣:“那你们厨师不是要经常杀鱼杀鸡什么的?”
他又抓抓头:“嗯,我尽量避免,可是帮厨的时候总是要处理肉类,那样是杀生,不好……我每次结束都会烧香,这个也要带着。”
后面的话题都是我问他答,陆松行是个老实的人,有问必答,虽然话都不多但能看出来他已经努力回答了,倒感觉我是个在实行淫威的人,着实有点头疼,咖啡凉了的时候,我们决定离开,我再一次的为自己的明智点赞。
陆松行送我到楼下,又挠头似乎有十分困扰的事情,我冷眼旁观,他该不会像上次的什么帅一样要上楼喝咖啡吧?吃一堑长一智,我这次连大门都没进去,坚决不让他知道我住几楼。
他抓了二年半的头,终于开口:“我……能加下你的qq吗?”
我差点趴地,他就是想问这个?我笑:“好啊。”报出我的号码。
厨师先生很可怜,明明是个忠厚的人,却因为我认识过上一届的“浪子”而得到有偏见的理解,人与人相处的时间点真是有趣。 我很内疚,觉得我不应该如此狭隘,觉得应该和他试着相处,就当结交个朋友也不错。
他得到我的回答才如释重负。
回家后,我向燕妮报告怕杀生的厨子的事迹,燕妮说:“还不错,我就是觉得他挺老实的。”
我同意。
qq响了,进来陆松行的好友请求,我同意,拉入好友群组:不熟的人。
这里面的人全是我相亲过的对象。苦于无法区分,为了防止哪天说错了什么话,分享错了什么图片,我统一管理给分了个组,燕妮说着可以凑凑一起打掼蛋了。
不熟的人,谁说不是呢?
我一直觉得最近的运气好到真的可以去买彩票了,上班的大早,我遇到我甫出差归来的老板elena彦艺宁,而她正在和一个棕发高大的洋人靠在白色路虎车边热情拥吻。
她穿白色衬衫白色牛仔裤,腰间系一条彩色丝巾做为皮带,我第一次看一个女人把白色衬衫配牛仔裤穿的如此不俗又性感,明明接吻对象高她一段距离,她稳稳站着抓住棕发帅哥的衣领让他的头落下来就她,两人这种不常见却又赏心悦目的组合迅速抓紧了街上的所有眼光。 我想如果她不是我老板的话我应该可以吹个华丽的口哨。
结果口哨还没吹出来,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和棕发帅哥告别,我听到她们彼此说的“ciao”是意大利语的再见,突然有拜师为她的冲动,三十多岁的大美女居然还能勾搭上意大利帅哥! 牛掰!
大美女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的转身,又似乎记得我是谁对我停下对我回头笑。
吃人嘴软的我只有立即狗腿得跑上去:“你好,老板,我是向暖,谢谢你给我的机会……”
她朝我挥挥手:“不客气,叫我elena就好。”
我们一起就了电梯,请原谅我作为一个从小和领导老师沟通无能的人,只有短暂冷场。
她似乎发现我的局促问:“觉得公司怎么样?”
我回答:“都挺好,同事对我都不错,有不少要学习,但是我会努力的。”我说的是实话,尽量忽略有诸如rosy一类人种的以为我和老板有裙带关系,在背后流言蜚语,可是告状这种事太低级。
elena回答:“good.我的公司没有那么多陈腐的阶级规矩,我很欣赏你,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
可能和她二代华裔的身份有关,她真的是我见过最民主的老板,我福身:“喳。”
她笑起来,电梯也到了,自然老板先行,她回头说:“life is too short to wear boring clothes(生命太短暂,不应该浪费穿无趣的衣服),你的身材不错,应该试试更有设计感的衣服。”
我看着电梯反光镜里的自己,黑色西装上衣配黑色西装裤,我捂脸:oh, women in black!
下班的时候,燕妮拿了新车要来和我显摆下,接我共进晚餐,我欣然接受。
临走的时候看到,古典美人会计苏眉还在加班。 我们公司最棒的传统是从来没有加班,而我突然察觉到苏眉已经联系好几天加班了,我问她:“may,你没事吧?”问完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她朝我仓促的点头笑笑:“没事,月底有点忙。”脸色有点苍白。
我:“要帮忙和我说。”
在这个办公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并没有想过要刺探她的隐私,工作久了就学会千万不要和同事聊家常,不但于自己无益还暴露自己的不专业。
只是觉得很可悲,我和这群同事每天在一起八个小时,和睡觉的时间一样少, 比见对象的时候还要多,而我似乎并没有多了解她们多少。
似乎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伪装的衣着光鲜,铜皮铁骨,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