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见他笑容满面的停了下来,哪会放过这大好时机?挥刀猛砍,大喝一声,“躺下!”
开国公这回很听话,真的躺下了一跃而起,躺到了床上。
“夫人,为夫躺的对么?要不要换个姿势?”他一脸谦虚的问道。
“呸!”兰夫人狠狠啐了他一口。
皇后召见彭燕、沈惠然的这天,兰夫人、陆先生、晚霞、无瑕也应邀进宫。这天坤宁宫贵妇云集,除了开国公府的女眷之外,还有平国公府、西宁侯府、忠定侯府、晋宁侯府、左丞相府、右丞相府等多家夫人在场。
开国公府是太子妃的娘家,与众不同,人来的最齐。
晚霞和无瑕拜见过皇后,并没在坤宁宫久留,而是去了东宫,看望卧病在床的常朝霞。
常朝霞脸色苍白的靠在床上,含笑看着两个异母妹妹,“小晚和娇娇都长成大姑娘了呢。”
晚霞年方二八,肤色白皙,眉目温婉,一眼看上去便是位好脾气、好教养的姑娘,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无瑕十四五岁的年纪,亭亭玉立,气度高华,清纯中又透着矜贵,如碧波池中才绽放的新荷般娇美动人。
“都是好姑娘。”常朝霞微笑。
晚霞见大姐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容颜也很憔悴,连笑容都很是疲惫无力,不禁十分难过,“大姐,你不要嫌药苦,要天天吃,快快好起来。”
常朝霞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柔声道:“好啊。”
无瑕不满的上下打量过常朝霞,板起小脸,一言不发。
常朝霞身体虚弱,含笑和小晚说了几句话,额头上已渐渐冒出汗来。晚霞看着心疼,拿起帕子,细心为她拭去汗水。
常朝霞强笑,“大姐没事,小晚,娇娇,大姐过几天便好了。”
晚霞含泪点头,无瑕却扬起眉毛,“谁是当值的女官?烦请过来说话。”
常朝霞怔了怔,晚霞也吃惊的看了过来。
无瑕在开国公府一向当家作主惯了,可是到了东宫,她是极少开口的啊。
一位身着女官服饰、长脸、相貌普通的中年女子忙走了过来,恭敬的说道:“奴婢陈容,是此时当值的女官,请问三小姐有何吩咐?”
无瑕直视着她,声音清洌动听,“不是我有吩咐,是太子妃有吩咐。陈女官,请你把大皇孙、三皇孙带到这里,太子妃要见他们。”
陈女官吃了一惊,忙道:“三小姐,这里……这里有……”
因着常朝霞久病,太子认为这寝殿阴气过重,不利幼儿,极少会让大皇孙、三皇孙过来,常朝霞已多日不曾见过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
陈女官也不敢直说这里有病人,阴气重,也不敢真的去带两位皇孙,一时之间,颇有些惊慌失措。
“怎么,太子妃命令不了你么?”无瑕轻蔑看着她,毫不客气的问道。
“不是,不是。”陈女官连忙否认。
“去带人过来!”无瑕沉下脸。
陈女官求救似的看向常朝霞,只盼着太子妃开恩说一句,“我病着呢,等我身上好了,再见两个孩子不迟”。太子妃,您可一向是温恭淑婉的,一定会明白皇太子的心意,您不会跟他拗着的,对不对?
常朝霞虚弱的笑着,“娇娇,我……”
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常朝霞打了个激灵,只见无瑕正恶狠狠的瞪着她。
常朝霞苦笑,轻轻冲陈女官点了点头,“去吧。”
陈女官无奈,只好低头答应,“是,太子妃殿下。”
她一步一步,慢慢挪了出去。
无瑕连坐也不肯坐,气呼呼的站着,晚霞张了几回口,也没敢跟她说话,只握紧了常朝霞的手。
过了许久,陈女官才去而复返,“太子妃殿下,大皇孙、三皇孙来了。”
十几名傅姆簇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走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名身材健壮的乳母,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
小男孩儿面目长的有几分像常朝霞,眉目间却带着倔强,进来之后也不行礼问好,咬紧嘴唇,用戒备的目光看着常朝霞。婴儿还小,身子似乎很弱,他时不时会哭上几声,哭声跟小猫似的,少气无力。
常朝霞潸然泪下。
“阿雄,小童,我的孩子……”她哽咽的叫道。
晚霞也红了眼眶。
无瑕柳眉倒竖,快步走到常朝霞床前,“看看他们两个,看清楚!”推开晚霞,扶着常朝霞,逼她睁大眼睛,“他们两个才这么小,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你!你哭什么哭,还不快快好起来,亲自照看他们!”
流泪有个鬼用,你冲着两个孩子哭哭,他们便会感受到母亲的关爱了么?
两个孩子一个五六岁,一个还在襁褓之中,你不亲自照看,谁知他们会长成什么样子。
常朝霞眼泪流的更凶了,晚霞也是泣不成声,宫人傅姆女官等人吓的战战兢兢,低着头,半句话不敢多说,小童的乳母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婴儿。
能给皇孙做乳母是件难得的美差,她对怀里的孩子虽谈不上多么疼爱,却是真心盼着小童好的小童好,她才会好。
大皇孙下巴抿得紧紧的,看向常朝霞的目光并无多少温情。
虽然常朝霞哭的非常哀伤。
无瑕生气极了,忍耐的看着常朝霞,“五六岁的小孩子根本离不开亲娘,襁褓中的婴儿更加不能!你看看你的两个亲生儿子,还不快快好起来!”
常朝霞拭着泪水,苦笑摇头。傻妹妹,你当我愿意生病啊?任是谁也不愿意整天躺在床上的,我自然盼望身子大好了,像你一样活蹦乱跳的。只是,哪里能够呢?
常朝霞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并没说出来。
她哀伤而又疲惫,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况且,她知道娇娇年纪还小,又一向横行霸道惯了,人世间的疾苦,为人妻为人母的不得已,又怎会明白呢?
无瑕何等聪慧,她虽没说出来,看她的神情也猜到了,冷笑道:“不要说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放任自己沉侵在悲伤之中,自哀自怜?有没有觉得自己反正也就这样了,所以不必再努力挣扎,听之任之?你若日日夜夜想着自己亲生的孩儿,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孩儿还小,离不得我’,早在病床上躺不住了吧?”
但凡你能下地走几步,能在东宫的正殿坐上片刻,东宫的宫务也应该是你管着,阿雄和小童的日常起居,也应该是你过问。
你病着,你可怜,可是你跟疾病抗争过么?你千方百计的想让自己快些好起来了么?你只会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悲春伤秋,嫌老天待你刻薄,嫌太子对你不体贴,嫌大夫没用,嫌药苦……你就这点子本事,当年在皇上面前瞎表现什么?既想要太子妃的地位,便该有太子妃的心胸和手段。一场疾病便把你打垮了,算什么事。
常朝霞被无瑕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怔住了。
“日日夜夜想着自己亲生的孩儿,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孩儿还小,离不得我’”,我好像没有这样啊……
大皇孙笔挺的站着,眼泪在他眼眶中打转,他倔强的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无瑕回过头,审视的看了他一会儿,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大皇孙用尽全身力气瞪着无瑕,眼神凶狠。
无瑕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目光比他更凌厉无情。
大皇孙咬咬牙,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常朝霞床前。
“告诉你娘,你有多想她。”无瑕指指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常朝霞,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大皇孙倔强的板着小脸,一言不发。
常朝霞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被他不假思索的打开了。
无瑕看的直摇头。
“你,把三皇孙抱过来。”无瑕指着小童的乳母,不容置疑的下着命令。
乳母远远的站在殿门口,面色惊慌,把小童抱得更紧了,“三皇孙还小,太小了……”她哭丧着脸,怯怯说道。
常朝霞久病在床,她才不愿意把孩子抱过去。若是孩子在病床前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岂不是很倒霉。
无瑕扬眉,连连冷笑,“东宫的乳母好厉害!很会自作主张!好,很好!”
她连说了几个“很好”,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显然是气极了。
陈女官一直在旁低头站着,这时忖度了下形势,走到乳母面前,小声跟她说了几句话。乳母虽是自从进了东宫便听命于吕次妃,陈女官一说,她也知道面前这位太子妃的妹妹不好惹,犹豫再三,抱着孩子慢慢走了过来。
小童细声细气的哭了两声,虚弱无力,可怜之极。
无瑕命乳母把小童抱给常朝霞看,“瞅瞅他,你还要继续生病么?你还敢再继续生病么?”
常朝霞看着自己拼着性命生下的小儿子,瘦到皮包骨头的小儿子,泪水模糊了双眼。
“把孩子放到床上,放到太子妃身边。”无瑕命令道。
乳母惊讶的抬起头,冲口说道:“这怎么能成?太子妃她……她病着……”
无瑕冷冷看着乳母,神情中满是厌恶。东宫一个乳母竟然都敢这样了,常朝霞,你在病床上还躺得住?
常朝霞拭去泪水,靠在了软枕上,“把小童抱过来,放在我身边。”她轻声吩咐。
她没有力气大声说话。
乳母居然还是面色踌躇。
小童是她的饭碗,她可不想让饭碗出事。太子妃一直病着,东宫的事全是次妃在管,对乳母发号施令的一直是次妃,对于卧床在床、脸色憔悴的太子妃,乳母实在生不出敬畏之心。
陈女官在旁暗暗着急。这个乳母真是死心眼儿,太子妃都发了话,竟然还愣愣的杵着!陈女官正想要干涉,一直沉默的大皇孙愤怒起来,指着乳母大声斥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违抗我母妃的命令?”
他恶狠狠的踹了乳母一脚。
乳母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说起来大皇孙才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真用力打人,打伤倒不至于,疼却是免不了的。
乳母吃了个亏,陈女官又过来严厉斥责,才不情不愿的交出了孩子。
陈女官把孩子小心的放到了常朝霞身边。
常朝霞看着瘦弱的小童,不禁伸手轻轻拍拍他,神色异常温柔怜爱。无瑕把大皇孙往床前推了推,“还有这位。”常朝霞顺着无瑕的声音看过去,试探的伸出手,“阿雄。”大皇孙臭着张小脸,但是,没有再挣脱她的手。
常朝霞柔声道:“阿雄想要替母妃教训下人,是好的,不过,无礼的下人交给宫令责罚便是,不必自己动手,知道么?”
大皇孙闷着脸想了半晌,点了点头。
乳母瘫在了地上。
常朝霞歉意的对晚霞和无瑕说道:“二妹妹,三妹妹,让你们看笑话了。这东宫之中,我这太子妃竟连个乳母也命令不了。”
晚霞心里难受,低声安慰,“大姐,等你身子大安了,便好了。”
无瑕方才还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会儿却是顿足大哭,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陈女官忙请示了常朝霞,让两个机灵的宫女追了出去。
晚霞愕然。三妹妹平时要强的很,成年累月不哭一回,这……这是怎么了?
常朝霞叹了口气,温柔看向身畔的小儿子。小童,你这么小,这么瘦弱,娘见了你,心都要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