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说谎?”沈卿之冷笑,一步步逼近,“说谎不过欺君,敢问公主殿下,冒充君主是什么样的罪名?意图谋反是什么罪名?”

“沈卿之!”

“公主殿下,微臣给过你机会的,许多次,直到方才微臣也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沈卿之的声音请和下来,“可是公主怎么不珍惜呢?”

“——大神官!”危急关头,瑾太妃尖锐的声音响起。

对……大神官!

楚凤宸倏地转头去看,却发现刚才还蒙面的神官府一众已经摘下了面甲——为首的根本不是燕晗大神官姜泱,而站在他身旁的神侍赫然是阮语。

她以为自己在下棋,却不知道沈卿之早已经为了她设了一个更大的局,阮语,阮语她只怕也是装的。

她茫然地四望:瑾太妃眼底也是惶然,跪在地上的百官们每个人目光中皆是惊恐,在场的禁卫已经把手中的刀对准了她。

一时间,绝望彻底浸润了她的骨髓。

“来人,请公主回宫。”

末了,是沈卿之轻轻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冰凉的刀刃架上了楚凤宸的脖颈。

“滚开。”楚凤宸咬牙。

可是禁卫却一动不动,他们的眼里盛满了漠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眼前发生的变故。很显然,这一帮禁卫根本不是宫中原本配备的,而是沈卿之私自豢养的,就算她今时今日是真正的宸皇陛下,恐怕他们也敢动刀子。

而她根本不可能对所有人说出,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宸皇陛下,只有和宁公主。

“沈卿之,你不会得逞的。”

沈卿之眼波流转:“恭送公主。”

冰冷的刀刃收了回去,禁卫眼里的杀气却没有减少。他们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冷眼等待着披头散发的当今圣上行动。

瑾太妃轻轻摇头。

这意思是别反抗么?楚凤宸楚凤宸闭上了眼睛,僵持了一会儿,顺着禁卫让开的道路迈开了脚步。在今天之前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在步步为营,蓄势而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场变故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竟然会以这样难看的姿势,拱手把楚家江山送给沈卿之。

从帝陵到陵外的马车约莫一盏茶的路程,楚凤宸却走得极其艰难,眼看着快要到出口,她最后回头看一眼代表着楚家皇权的帝陵,身体被前所未有的羞耻感笼盖:十岁登帝位,傀儡十年,受制于各路辅政大臣,内不能安民心,外不能扩疆土,她是个无能的皇帝,到头来竟然连祖宗基业都保不住了……

真是……太丢人了。

“公主请。”禁卫愣愣催促。

楚凤宸咬牙,还没迈动脚步,忽然见到一道银亮的光!

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一阵裂帛声!

她左侧的禁卫一声闷哼,徐徐倒在了地上。在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箭。

所有的禁卫亮出了刀刃,在她右侧的禁卫却一把抱住了她就地滚出一段距离,几乎是同时,箭雨吞没了皇陵入口。

第64章 谋略5

“来人!抓刺客——”宫人的尖叫声响起。

在一片混乱中,楚凤宸被禁卫抱在怀里滚了好几圈,脑袋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嗡嗡作响。她挣扎着想推开那禁卫,却被禁卫死死按住了头颅,一阵颠簸之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向树影深处。她不再挣扎,只是从禁卫的束缚中腾出一点空隙探望。

在不远处,皇陵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意外来得太快,后续的禁卫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皇陵入口就已经彻底沦陷。

“你是谁?”

“属下效命于瞿将军,于三年前受命潜入沈贼私军,听候调度。”

“瞿……放?”

“是。”

瞿放……楚凤宸迟疑抬头,“是谁……那是谁给你下的指令让你今日有所动作?”

禁卫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多做解释了。他已经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行进了很久,在皇陵深处的森林中飞快地前行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滑进衣领里,本来平稳的喘息已经渐显凌乱……禁卫每行进一段路程,便有新的一重守备截断,过了三四重之后,皇陵的高墙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禁卫忽然松了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属下只是……疲乏……歇息下便好,公主快走……”

高墙上,一道绳索从天而降。

楚凤宸犹豫着看了一眼喘息不止的禁卫。忽然身旁一道身影掠过,有一股力道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顺着绳子一路攀岩而上,翻墙而过!

落地的时候,她惊魂未定,抬头的一瞬间却彻底忘记了呼吸——

挽着她腰带她离开的人面色如冰,眉头微锁,颀长的身躯上披着薄而韧的软甲,眼角留着一道暗红的疤痕,被额前的一缕发丝遮盖……

他是……瞿放。

他还活着。

童年相伴,少年怀着最澄净的心思,她追着他的脚步然后被他狠狠甩在身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天牢失火,坍塌殆尽,她在巨石面前连哭都没有力气,却仍想挖开巨石看看他,哪怕只是尸骨她也想看一看。

她不惜代价报复裴毓想要换来血债血偿……

他还活着。

他现在好端端站在她面前,沉静的目光中带着略微颤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楚凤宸闭了闭眼,脸颊边一点温热划过,湿润而咸湿的味道弥漫过嘴角。她伸出袖子狼狈擦了擦,却发现手抖得有些厉害,最终只能狠狠握紧了拳头,用胳膊擦干脸上丢人的泪水。

他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他眼上这一道疤痕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可是他还活着。

这已经是最完满的结局。

瞿放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十五岁的少年帝王,还未及笄的和宁公主像小时候一样哭了起来,记忆开始模糊界限——许多年前,她爬到了最高的树上,盛气凌人要他在树下接应,他不肯,她也是哭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猫儿……少年时,他已经不太敢直视她太过明媚的眼睛,当心跳开始纷乱,他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弯翘的弧度,后来,威严杀伐的天子就召见了他,问他,你想要娶她,还是想要兵权?

他说,燕晗守僵之将已经不多,未来势必有乱,朕时日无多,和宁……是要登基的。

少年时他跪在冰冷灰暗的宫殿上,膝盖上传来阵阵凉意。

转眼间,已经物是人非许多年。

他俯身在她面前,躬身轻道:“罪臣瞿放,拜见陛下。”

楚凤宸已经擦干了眼睛,朝他微微颔首,绕过他走向马车。

瞿放愕然抬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着想要上前拉住她,为什么一句都不问,为什么……

他匆匆站起身来上前,却最终还是错过了最后一抹衣摆,只抓住了一抹虚空。

仿佛是一场大雨,泥泞许多年。

花已经开成繁锦,却不是生命里最好的时节。

*

马车急促地驶向远方,一路上绿影在车窗外飞快地掠过。

楚凤宸坐在马车中,心烦意乱看着披散的发丝。事到如今,这局面已经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沈卿之成了名正言顺的忠臣,而她却成了藏匿帝王意图谋反的祸国公主……该怎么办?瑾太妃还在沈卿之手上,怎么办?

“陛下。”

马车上,瞿放低沉的声音响起。

楚凤宸茫然看着瞿放手上的衣裳,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的帝袍已经满是鲜血和泥泞,早就脏乱得不成模样。她只好接过了他手里的衣裳,匆匆在马车里面换了,掀开帘子把瞿放召进了车里。

“我们去哪里?”她踟蹰了片刻,开了口。

瞿放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涩的光。他道:“裴府。”

裴府……裴毓?!

瞿放递上一盒糕点与水,低声道:“那一日在天牢,大火烧起坍塌之前,裴毓的人马把我从密道救出,因为伤重我昏迷月余,我醒来时得知陛下已经步步深陷进沈卿之的陷阱……裴毓与我坦言说,他想要不惜代价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信了?”

楚凤宸诧异,瞿放在塞外领军战无不胜,本身就是个聪明人,他和裴毓斗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全然相信了他的计划?

瞿放道:“我起初不信,只是裴毓他对我说了先帝封他为摄政王的代价,我便信了。”

“什么代价?”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他身上的毒了么?”瞿放苦笑,“先帝行事,样样都算得精准……裴毓他本来就已经时日无多,而且他对我坦言了他对陛下……”

楚凤宸不想再听下去了。先帝的确已经样样算了个精准,他用非常残忍的相互制衡的方法为她构建了一条平坦大道,在他的计划中,所有人都是相互牵制着,戴着镣铐挣扎,只是为了燕晗的天下能够长治久安,为了燕晗不再出现第二个像他一样手握兵权能够登基为帝的驸马。可是就算他谋划成了这样,还是高估了她的能力……说到底是她实在是太没用,不仅辜负了先帝的期望,更加辜负了背负这些计划的人身负的苦难。

“对不起。”她想了想,轻声开口。

瞿放迟缓摇头。

楚凤宸摸了摸惊魂未定的心脏,盯着瞿放眼角的疤痕,低声道:“瞿放,朕……我一直很无能很笨,从前在朝堂上被裴毓逗着玩,现在还自以为是算计沈卿之结果自挖坟墓……可是我发誓,不管先帝有什么计划,不管未来会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让你们都活着。”

“陛下还小。”

“我十五了……”她小声道,“年纪小不是无能的借口。我不敢保证什么,但一定会拼尽全力不让你们死,决不让社稷忠臣死。”

瞿放的眼眶渐渐红了,最后,他冷硬的嘴角弯翘起了一丝弧度。

“嗯。”

*

马车在山中行进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驶上了宽敞的官道。在那儿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等候着,车帘上硕大的裴字飘摇着。

裴毓……

楚凤宸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冲向马车,临到门口却胆怯了,不敢去掀帘子。

她知道,如果裴毓还有能力来,他一定会亲自来接她……如果他还活着,可是如果他已经……三月已经过去,他身上的毒应该已经发作。如果他已经毒发,这将会是一顶空轿。

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车帘,恐惧好像会传染游走,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进每一寸骨髓。

她胆小得不敢去掀帘子。

“裴……裴毓?”末了,她在车帘外小声叫唤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无声寂静。

十几步开外,瞿放已经点燃了来时的马车。大火带来一阵阵热浪,吹得人眼睛干涩得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