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那个持刀的人却狰狞着笑了出来,边笑边嘶吼:“我不信——我不信!就算你容得下我们,裴毓也容不下我们!我们已经隐忍了那么久……可是裴毓他连苟且偷生的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们从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可是他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我们剩下,非要赶尽杀绝?”

楚凤宸低垂下目光。她没有办法回答他,因为那是裴毓,裴毓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的机会。大清洗,其实从他接手兵权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她沉默片刻,道:“朕保你们出宫返乡。”

“哈哈哈……”那人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忽然扔了手里的刀刃掏出一把匕首,用力插入了白昕的肩口,狂笑嘶吼,“就算回乡了又怎么样?我们还是活不了,我们不可能活着!”

“啊——”白昕颤颤巍巍发出一声声响,鲜红的血在在鹅黄的轻纱上晕染开一朵花。

“你想要什么条件?”

“条件……”刺客恍恍惚惚四望,偏执狂躁的眼睛里闪烁着浑浊的光芒。

“是。”楚凤宸轻道,“你还有家人,你抱着必死的觉醒自然不需要,可你的家人会不会需要呢?”

“家人……”

执刀的刺客的手忍不住颤动了起来,眼中的躁动更添了几重,不过在撞上楚凤宸的目光之后却渐渐熄灭了。他似乎是在犹豫,扯着白昕朝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口——几乎是在下一瞬间,之前的假象就被撕裂,他忽然拔出了匕首,又急速地朝白昕刺了一刀!

“我不信!你骗我——!”

白昕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俨然是连喘息都困难了。艳红的血喷涌而出,濡湿了大半件衣裳。

刺客的脸色惨白,目光却越过楚凤宸落在了她的身后。

楚凤宸迟缓地转过身去,终于明白了他之前忽然变卦是因为什么。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一抹暗紫色的身影站在那儿,安静如同要融进画里一样。

是裴毓。

他原本面无表情,却在楚凤宸回头的一瞬间微微笑了笑,缓步到了她身旁站定了,掩口咳嗽了起来。寂静的福德殿反反复复回荡着他的喘息咳嗽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也没有一个人敢走动一步。直到所有的声音禁止,裴毓哑声开了口。

他说:“本王的承诺,想必你也不会相信。不如,我们谈些更加有意义的事?”

刺客脸色惨白,眼里已经满是疯狂的颜色。

裴毓却稍稍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把楚凤宸掩在了身后,他盯着刺客的眼轻声道:“柳重则,金度城人士,家中一女,父母安在。”

“徐则,咳咳……南华人士,家中有母卧病在榻,妻儿均在帝都城。”

“沈宁玉……”

……

裴毓的声音低哑,甚至可以说是柔和低沉,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咳嗽声,只是他娓娓道来的时候却让人整个脊背遍生凉意……他每说一人的名字,就有一个刺客开始发抖起来,到后来所有的人都已经赤红了眼睛,青筋暴露。

他却淡淡笑了笑,道:“本王不喜欢临战威胁,只是告知你们,你们必死无疑。”

楚凤宸也想要发抖,不仅仅是因为裴毓靠得那么近,更因为她知道,他并不是和他们在商量,他是在通知他们。他既然已经抵达,证明承德殿外已经有了重兵把守,他们这些人插翅也难逃了。可是白昕,白昕还在他们手上!

“裴……”

裴毓回了头,冰凉的眼眸因为楚凤宸颤栗着的身体而恢复了一些温度。他轻道:“闭上眼。”

“裴毓,和宁……”

“别怕。”裴毓轻道,“不久的。”

“和宁还在他们手上!”

裴毓却只是低笑,忽然,他的眼神一冷,厉声道:“动手!”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和宁公主被疯狂的刺客钳制在手里,被其余人团团包围着站在皇座旁,他们每个人都沉浸在裴毓造成的恐慌中。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禁卫敢轻举妄动靠近他们,可是裴毓的一声动手却让整个局面发生了惊天的变故,在刺客圈中居然有三个身影陡然变了姿势,刀剑直指同伴!

“你们——”

挟持白昕的刺客忽的吐出一口血来,一柄雪亮的刀刃直直穿透他的胸口!

砰——他重重栽倒在地上,眼睛依旧保持着快要瞪裂的模样,站在他身后的禁卫目光如炬,忽的卷起白昕的身躯朝前行进,他左右两个禁卫刀光如影,硬生生替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刀剑声终于彻底响彻福德殿,抱着白昕的禁卫足下几点飞身越过无数人群,直直落在了裴毓身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属下幸不辱命,请摄政王殿下指示!”

楚凤宸愣愣看着这一切发生,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白昕还活着,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就在刚才的动荡之中,白昕遮盖容颜的纱帽跌落在了殿上,无声无息地被血染透了。她的脸终于曝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楚凤宸就站在她的身旁。文武百官,数十禁卫,还有裴毓,每个人都看到了当今圣上与他的胞妹和宁公主站在一起的模样。当今圣上容颜清秀,重伤的和宁公主模样温婉,可是却有一处致命的破绽。

龙凤双生,男女有别,十年前跪在议事殿上的一对金童玉女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被先帝大赞乃是燕晗之幸,国之洪福。可是现在殿上的和宁公主却显然和宸皇陛下没有一丝想象的地方,甚至没有一点楚家皇裔的痕迹。

他们根本就不是龙凤双生的兄妹。

第28章 公主寿宴6

一场屠戮已经到尽头,福德殿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白昕肩膀上的血还在不断地渗出,可是赶到的御医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救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当今的宸皇陛下,还有一个是摄政王裴毓。

殿上万籁俱寂。

楚凤宸在第一时间蹲下身去捂住了白昕肩上的伤口,厉声道:“还不快救人!”

几个宫婢站成一圈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御医们终于反应过来,哆哆嗦嗦跪在了白昕身旁,从药箱里翻出匕首割开白昕肩上的衣裳,迅速地撒上了止血的药剂。白昕发出一声闷哼晕了过去,御医的手哆嗦得更加厉害,一边上药一边偷偷四顾,这模样和殿上许多人一模一样。

可是,终究没有人有胆量问一句这是谁。

她明显不是那个久病的和宁公主,可是如果不是这一次变故,那么她就是和宁公主。

皇家有多少秘密是知道就会掉脑袋的?

谁又敢去做这第一个出声之人?

楚凤宸站在几步开外目不转睛盯着,良久,她终于回过头看了看殿上的局势:殿上所有人的神态都凝结在震惊的模样,只有早就知道真相的瞿放只是目光低沉,他死死盯着的并非白昕,而是她。这样的关注让她莫名的焦躁。

“脏了。”忽然,一个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凤宸懵懂抬头,只看到暗紫色的身影闪了闪,紧接着手腕一暖,她的手被裴毓抓在了手心。她顿时愣神,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抬到身前,又抬起衣袖,轻柔得在她的手心擦拭了几次。不一会儿,她手心的血迹就都沾染到了暗紫色的衣袖上,衣袖的主人终于微微笑起来。

他说:“陛下不必亲自去做的。”

楚凤宸不着痕迹地想要退后,可是谁知道裴毓却堂而皇之地不打算松手。她只好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多、多谢摄政王……”

裴毓微笑:“臣分内之事。”

手却依旧没松。

宸皇陛下很没出息地用力拽了回来!

心跳如雷。一半是心慌,另一半是怀疑。裴毓这厮的状态太诡异了,白昕暴露,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震惊,可是他却不以为然——莫非他根本就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一直隐忍不发,究竟是有什么企图?

“咳咳……送公主去寝宫。”

一片静默中,裴毓出了声。

朝臣们面面相觑,却自动让出了一条过道。御医学徒抱起昏睡不醒的白昕小心翼翼朝前走,忽然,一个恬淡的声音突兀地在殿上响起:“顾大人,欺君之罪,该如何惩处?”

出声的是沈卿之。他一句话出,满堂死一样的寂静。

顾璟从方才开始脸色就像是木头,此刻终于恢复了正常。他道:“凌迟。”

沈卿之徐徐行礼,低沉道:“微臣受先皇遗命辅政,今夜出此变故,臣定不会让陛下遭此欺瞒,让驸马都尉受此大辱。此女子何德何能入公主寝宫,倒不如,”他抬起头,眼波细柔,“直接送到司律府,陛下与摄政王殿下以为如何?”

他面向的是楚凤宸,话锋却是直指裴毓。

百官眼中的光芒又更深了一重。

沈卿之与裴毓,一个辅政,一个摄政,一个温和果决,一个斯文儒雅,却是几乎均分了这燕晗天下两大权臣。现如今,他们终于直接交上了锋。

殿上的氛围焦灼万分,抱着白昕的御医学徒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白昕的脸色也越见苍白……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局面会再一次崩塌之时,楚凤宸卯足勇气挡在了裴毓身前。

“她只是替身。”她冷道,“受朕旨意,以防有人行刺。”

沈卿之道:“那真正的和宁公主……”

“在朕寝宫。和宁于凌晨已经入宫,日出之时入宫的不过是幌子。”

沈卿之稍稍思索,道:“臣等担忧和宁公主身体,不知陛下可否请和宁公主一现?”

“好。”楚凤宸咬牙。

此话一出,瞿放忽然上前了一步,连裴毓都露出了些许震惊的神色。楚凤宸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她冷笑:“每个人都想见,是不是?”

殿上一片静默。

“好,既然你们相见,朕亲自去请。”

这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怀疑着和宁公主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和宁公主府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莫名的人小心探问,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白昕。既然事情已经到这地步,倒不如放手一搏。

一盏茶后,正晖宫中。

御医替白昕止了血,又包扎了伤口后离去,只留下楚凤宸一人在寝宫内。楚凤宸小心地替她掩好了被褥,缓步到了镜子前,咬了咬牙,扯下了属于燕晗帝王的皇冠。

一瞬间,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脊背后。

公主和宁,在这一刻终于回到宫。

……

正晖宫中正发生着的事情福德殿里的人当然是不知道的,诡异的氛围在殿上蔓延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黑夜慢慢侵蚀。身在官场,每个人都是提着脑袋在呼吸,尤其是全程当道,满朝站队的当下燕晗,没有人敢保证明年的今日是否还能风格如旧,也没有人知道如今他们等待着的会不会是一场屠戮。

自古,知道皇家秘密的人,多半是没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寂静中,摄政王裴毓的咳嗽声间或在殿上响起,却显得福德殿更加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更长,福德殿外终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和宁公主驾到——”

宫人细长的通禀声中,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福德殿外就是湖花园的湖泊,湖光映衬着阳光泛着粼粼波光,和宁公主瘦小的身躯在这光晕中像是要融化一样。

终于,和宁公主缓步到了殿内,殿上文武百官总算看清了她——她有着一张与当今圣上几乎如出一辙的容颜,只是圣上俊朗,公主柔婉,鹅黄的衣裳与精致瑰丽的步摇凤钗明明与方才的女子一模一样,却让人真真切切地不敢直视。

无关容颜,那是生来皇血的威仪,天家之姿。

更何况她根本就与宸皇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叩、叩见公主安康——”也不知是哪个先反应了过来,慌乱地跪伏下了身子。

“叩见公主安康——”“叩见公主安康——”“叩见公主安康——”就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扔下了一粒石子,所有人都狼狈地跪在了地上,口中礼仪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到最后整个福德殿都跪成了一片,又是寂静无声。

楚凤宸悄悄喘了一口气,强装出冷静模样环视跪伏的臣子们,却忽然看见一个人静静站在遥远的另一端没有行跪礼,不由一愣。

裴毓。

他安静站在那儿注视着她,原本就苍白的脸上神情很是奇异,无法用震惊或者淡定来囊括。忽然,他又低头咳嗽了几声,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更加奇异的光。

对于这种随时会炸开来的不安定因素,和宁公主殿下选择了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