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妈妈走了以后,外婆家的亲戚就跟他断了来往,而且他们都挺抵触他过来的,生怕他是过来借钱给弟弟看病。
刚拐进楼道,就听见四舅妈尖利的声音,“谁啊这是?”
李言蹊朝她点点头,礼貌性地报上了名,四舅妈愣了半天,手里的水盆也掉地上了,李言蹊帮她捡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等她开门。
记得他从十岁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了,想妈妈了就直接去墓地里看她,所以这边的亲戚都对他很陌生,一看他长这么大了,还长得不错,没歪瓜裂枣,一瞬间都有些不可置信。
很快周围就围了一群人,李言蹊叫不出他们名字,但知道里面不乏赌徒酒鬼无业游民,总之都是些混的,也不知道他家造了什么孽,大概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这儿的环境实在不好,站着就令人感到压抑。李言蹊本就发着烧,这会儿被他们一哄而上,看稀有动物似的一围观,脑子就更涨疼了。
“清明节过来看我们?你安的什么心啊。”
“没钱了?要跟外婆要钱来了?”
“诶,都过去好多年了,我挺好奇的,那小病秧子死了没?”
旁边的人大大咧咧说了几句,之前李言蹊都无视,提到李岸时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接着屈着指头,很重地扣了一下门。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瞬间就安静下来了,手兜着染满煤灰的围裙,扭过头嗤笑了一声。
李言蹊没管他们,胳膊借着门框一用劲儿把门推开了,外婆在屋里看电视,她年纪很大了,除了耳朵不太好使以外,身子骨倒还是挺硬朗。
外婆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盯着电视不动了。
李言蹊知道她恨他,因为他爸爸的缘故。
其实嘘寒问暖不必要了,毕竟没有什么亲情基础,李言蹊一秒钟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他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说要把妈妈的墓碑迁移出去,弄到公墓里。
外婆听完后没开口,旁边听墙角的四舅妈先发话了,“你有钱了?迁移到公墓里得好几万块啊。”
李言蹊捂拳咳嗽了一声说,“钱我有办法,到公墓里至少祭祀很方便,渠道也很正规,我以后还能带着李岸去看他妈妈。”
“你是方便了,我们就一点儿也不方便了。”又一名女人靠着门说,声音里带着刺儿。
李言蹊低低地冷笑道,“我妈在这里,墓地里的杂草成堆,没人给她清理,你们去祭拜的时候,记得就给她上点贡品,不记得就连根香都不插,每一年清明,除了我还有谁会记得她?”
四舅妈哎哟了一声,话音尖刻难听,“谁让她一意孤行要嫁给你那个不成器的老爸啊,还生了个病儿子,真是丢死人了,今天祭拜老祖宗把她排位放着已经很给面子了,你一个从来不来我们这儿的人,闹什么闹?”
李言蹊不想跟她吵,但也着实被恶心了一把,妈妈过世那会儿他尚且还未记事,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向他们寻求帮助被拒,只记得这些人冷漠的笑和事不关己的白眼,有没有落井下石他记不清了,不过现在看来,答案挺明显的。
或许更过分的还有,只不过那时他忙得焦头烂额,也不想被这些负能量给打垮,选择性的忘了。
“我今天来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不想给你们添堵,也不想吵架,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会来移走妈妈的墓,凭我自己的本事。”李言蹊朝外婆略微一点头,“您自己保重身体,再见。”
外婆沉默很久,这时候才终于舍得开口了,“你四舅最近欠了不少高利贷,你既然有钱给你妈妈迁墓,拿出个一两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我答应你迁墓,你什么时候把钱.......”
李言蹊闻言身体明显一僵,微微垂着眼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踹了旁边的一摞木头,力道不重,但声音挺响的,大伙儿听得真切,他怒极反笑,表情很冷,狠狠捏了下拳。
不过李言蹊也没笑出声,只是用那种冷眼旁观的目光扫了一圈,眼里糅合了惊讶、鄙夷和轻视。
四舅妈嘟囔了一声,“妈,你跟他说这个干嘛,还嫌不够丢人啊,他指不定心里怎么笑呢。”
李言蹊一声不吭地转身,连句“打扰了”都懒得说。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土,阴暗恶臭,潮湿中滋生着细菌,每一次呼吸都让他觉得恶心,他不顾裤管上溅到的泥点,快步跑了出去。
都说血浓于水,怎么着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但有时候人真的很自私,你想不明白也得认命,就拿他和贺忻来说,都他妈招了什么人啊。
李言蹊不气当时他们对他和弟弟的袖手旁观,不气他们后来不肯拿出一分钱给弟弟治病,也不气这么多年来宛如陌生人的不闻不问。
只是气他们居然把妈妈当成要钱的筹码,这让他觉得无法接受,觉得可悲,如果他没忍住脾气,很想一脚把墙边靠着的脸盆都踹翻。
李言蹊跑了一会儿,剧烈运动过后有点头晕目眩,他把手枕在膝盖上喘了口气,许久,才控制好情绪,转身朝妈妈的墓地走去。
他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很多人都祭拜完回去了,漫天都是浓浓的烟雾,挺呛人的,李言蹊走过去,清扫了下墓周围的废纸,再除掉了杂草,把准备好的祭品一样样摆出来,最后插上了一朵玫瑰花,他蹲下来动了下发僵的手指,摸上了墓碑,指尖在他妈妈脸上停住了。
“下午好。”沉默半晌再开口的时候,李言蹊嗓子有些哑了,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妈妈,我来看你了,但是今天没把李岸带来,他在家里祭拜你呢。”
“他最近很棒,都没有住院。”李言蹊笑着说,“一定是你在保佑他,让他越来越强壮了。”
风吹过来,这里是风口,还挺冷的,李言蹊把衣领竖起来,挡住了脸,盯着墓碑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对不起,让你今天看到这么不好的事儿,不过你脾气这么好,一定不会介意我对他们说重话了吧,我这人就是护短,别人不能欺负你不能欺负我弟,哪怕是亲戚也不行........不过那算什么狗屁亲戚啊........”李言蹊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妈,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努力赚钱,早日把你的墓转到市区里,这样李岸就能跟我一块儿来看你了,多方便啊,你很想他吧。”
整个墓地里非常安静,李言蹊说话语调放得很慢,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妈妈,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李言蹊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忘了跟你说一件正事儿了。”
“我.......谈恋爱了。”李言蹊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对着墓碑上妈妈的脸,“跟他打个招呼吧,他叫贺忻,你看,他是不是特别帅。”
李言蹊露出了一个青涩的笑容,就像第一次带对象回家给妈妈看害羞了,他搓了搓指尖,继而沉下声来,“不过现在我俩吵架了,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风起了,在李言蹊头上打着小小的旋儿,他压了压吹立的发梢,轻轻摩挲了下照片,“我以前从来不跟你许愿,我想你安安稳稳的,去那边好好过日子,别操心我了,今天见着你,我突然就想许个愿,妈妈.......”李言蹊压低了声音,“我想你保佑我,跟照片上的男生一直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刚才那阵风把地上枯槁的树叶都吹起来了,扑了李言蹊一脸,他突然笑了笑,站起来看着墓碑说,“你答应了对不对?”
“妈妈,我爱你。”李言蹊凑过去靠在了墓碑上,脑袋抵着一角,安静地坐了下来,“我马上就要高三了,以后来的时间会少很多,再陪你说说话吧,我到晚上再走。”
贺忻拨亮打火机,盯着烟发呆,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手机时间已经显示晚上九点钟了,李言蹊还没回来。
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照理说放假了他一定会陪着李岸多呆一刻是一刻。
“我哥哥每次去扫墓都要去一天了,柠檬精哥哥你别担心。”李岸戳了戳他的胳膊,反过来安慰他。
“宝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啊。”贺忻见他来了,赶紧掐断了烟,把他抱到大腿上。
“你作业写完了吗?”李岸问。
“没完了还,代替你哥哥监工啊。”贺忻掂了掂大腿,把小家伙一通晃,“我还多做了一张试卷,行了没?”
李岸这才放心的在他怀里窝着,手勾着他脖子说,“哥哥去跟妈妈说悄悄话了,我还小,他有很多事儿都不能跟我讲,所以才去那么久的。”
“嗯,他很爱他妈妈。”贺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