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所有人都看过去。
宜宁侧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手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武官惯穿的补服,表情平静而有种淡淡的威严。
在场已经有人认出了陆嘉学,不由一阵低呼。站在魏老太太身侧的赵明珠却眼前一亮,屈身喊了他,笑到:“义父!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大家的目光又不由得看向赵明珠。早知道这位明珠小姐是陆嘉学认了的义女,今天却是第一次看到。
他怎么过来了!
宜宁抓着琴弦的手指微微一紧,她对陆嘉学的情绪很复杂,怨恨和恐惧也许都有。但已经淡了不少,因为她根本无法对陆嘉学做什么……她突然庆幸自己缺少练习,弹得不如原来好。宜宁微一屈身道:“老师只教了这曲,谈不上喜不喜欢。”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怕他看出什么异样,强忍着才能不逃避他的目光。
只能希望他当年真的没有好好听吧!
陆嘉学看着宜宁不说话。魏凌走过来了,这满座的女眷说话也不方便,他跟魏老太太说房山的宴席已经安排好了,便请众人移步房山。
“我好久没有看到过您了。”赵明珠却笑着走过来跟他说,她一看到陆嘉学就满心的欢喜。还以为他是来看自己的,过去挽了他的手。
陆嘉学只是微微对赵明珠点头,随后走了进来,坐在了太师椅上。
霸王卸甲,这小姑娘能弹出七八分的神韵已经不容易了。虽然……不能和那人比,倒也不错了。
这小姑娘是真的很像她,甚至是神韵,说话的语气。她应该庆幸自己是魏凌的女儿。
甚至她也应该庆幸他这几年修身养性。
陆嘉学淡淡道:“若非你所爱之曲,那还是该少弹为好。”
宜宁牙关微微一咬,抬起头笑着说:“都督大人,别人如何弹奏恐怕也不关你的事吧。”
魏老太太和赵明珠都听得心里一跳,魏凌又刚送了人过去,这般还没有谁能这么跟陆嘉学说话。
罗慎远则上前一步,牵住了宜宁的手。“都督大人,宜宁还年少。”
陆嘉学略一抬头,这才看到了罗慎远。这个年轻人站在罗宜宁身前,宛如一个保护者。他也认出了罗慎远,低头喝了口茶道:“新科状元?”
“殿试的时候皇上曾问过我。右手有疾不能蜷曲,是否可钦点状元。”陆嘉学继续说,“我告诉他,这些都无所谓。”
罗慎远听了,默默一笑道:“那我该谢都督了。”
陆嘉学一时没有说话,两人虽地位不等。但是落在一旁的罗宜宁眼里,总似乎觉得有种暗流涌动的意味。罗慎远后来成为首辅之后,与陆嘉学可谓是势不两立的。两人的明争暗斗真是不算少了。
陆嘉学的确没有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就算他再怎么才华横溢也还年轻。宜宁被罗慎远牵着手,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疤痕……这都是因为小宜宁,她抬起头看到罗慎远一贯的沉默。她明明知道罗慎远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以后也会位极人臣,甚至是陆嘉学最强的对手。但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同情他。右手有疾,说来是简单的四个字,但却会伴随一生,她知道三哥的右手到现在都握不了笔。
其实宜宁很清楚陆嘉学的性格,只要不是真的触怒他,他又不会迁怒无辜。但是别人却会担心她。
她深吸了口气,对陆嘉学说:“若是都督大人不喜,那我以后不弹就是了。”
陆嘉学听了反倒是挑眉:“我何时让你不弹了?”
罗宜宁听了一憋,怎么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总有办法气到她。
魏凌已经走了进来。陆嘉学自然不再逗她了,免得魏凌再生气起来。
魏凌走过来却摸了摸宜宁的头:“咱们宜宁的琵琶弹得好,下次也弹给爹爹听吧!”他是给女儿请了老师,却还不知道她究竟弹得怎么样。
他也对罗慎远颔首道:“罗三公子也一起去房山吧?至少进了饭再走。”
“谢国公爷盛情,只是实在是拖延不得。”罗慎远摇头。
宜宁才知道三哥是要走的。
随后罗慎远向魏凌请辞,她就送他出了花厅。一路上她看他几乎是没什么表情,她就问:“你觉得我刚才弹得不好?”
罗慎远轻敲她的额头道:“你一个小姑娘,以后别弹这种悲曲。”
宜宁揉了揉他所敲之处,心想这个音痴懂什么……这便也是他唯一的缺点了,音韵方面不太通窍。
待跟他走出了花厅,宜宁才问道:“三哥,你如何认识谢蕴的?”
罗慎远看她一眼,说道:“上次她到孙大人府上,出了上联无人能对,孙大人有些尴尬。我看不过去才帮了忙,后来她便一直缠着我不放。”
他走到静安居门口,站定了又跟她说:“下午我就要去翰林院一趟,故不能久留。恐怕要改日再来看你了。”
他刚中了状元,应该是非常忙碌的,能抽出半天时间来都已经不容易了。
宜宁倒也知道,点了点头说:“那我送你出垂花门吧?”
罗慎远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低声说:“不了,我改日来看你,你回去吧。”
他向魏老太太请辞之后上了马车,罗宜宁看到他的侧颜很沉默,隐隐有些肃冷。她总是觉得,罗慎远比原来更陌生了……
魏凌跟陆嘉学从花厅出来,看到陆嘉学不说话,就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赵明珠笑了笑说:“刚才义父跟宜宁妹妹开玩笑呢……反倒是把宜宁妹妹吓到了。”
魏凌想到上次的事就不舒服,虽然最后陆嘉学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他一看就知道是给宜宁赔礼道歉的,但是他也没有给宜宁。以为这次陆嘉学又把宜宁怎么着了,看了看陆嘉学问:“霸王卸甲,你觉得不好?”
陆嘉学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上次你让我收她做义女的事……我答应了,你一会儿叫她过来,与我递个茶就行。”
魏凌正想问他怎么又改变主意了,陆嘉学已经转身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赵明珠听到这句话脸色却有些变了。
等罗宜宁送了罗慎远离开到房山之后,就被魏凌叫了过去。
“……陆嘉学要收你做义女。”魏凌还是挺高兴的,有陆嘉学做义父,对女孩儿来说也是个靠山。“你随我过来,给他敬一杯茶就行!”
宜宁听了简直就是震惊,陆嘉学要收她做义女?
她可绝不想给他做义女!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殊荣,但是对她来说……却绝不是什么好事。
“过来吧。”魏凌把女孩儿牵到了暖阁之中,陆嘉学已经在等她了。赵明珠正在旁边和他说话,陆嘉学侧着头看槅扇外开得正好的杏花,听得似乎心不在焉。听到她来的声音才转过头。
罗宜宁从来没看到这样的赵明珠,她对别人总是有些骄横的,但是她对着陆嘉学却是满心的乖巧,小脸微红,眼眸目光水润极了。宜宁静静地站着,看着赵明珠,无数个画面突然划过她的脑海。
前世没有一个真的英国公府小姐回来,赵明珠一直都是英国公府唯一众星捧月的小姐。毕竟两家都没有女孩,整个京城里她都是骄横的。她记得十七岁的赵明珠站在她的排位面前,那个古怪又冰冷眼神。
她甚至还想起她偷偷跟在陆嘉学的身后,宁远侯府的人想阻止又不敢阻止她。还有她发配伺候陆嘉学的丫头时,眼神里的阴狠和嫉妒。甚至是她面对程琅的时候,近乎冷淡的眼神。
这时候赵明珠也听到她来了,回头看她。
这个眼神,和当年她发配那些丫头的时候太像了。
罗宜宁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这些疑惑闪过她的心里,仿佛一道闪电。这个推断看似荒谬,让她震惊,但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赵明珠……恐怕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程琅,而是陆嘉学!
第95章
杏花已经快要开尽了,门外吹得到处都是。远远地传来鼎沸的人声,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赵明珠被请出了暖阁,陆嘉学抬手让宜宁坐在他对面,跟她说:“你可知道宁远侯府?”
听这个语气还真是打算收自己为义女?宜宁轻声地说:“……知道。”
宁远侯府,一草一木,她都知道。
“宁远侯爷也是开国的时候,圣祖皇帝封下来的。”陆嘉学仰靠在椅背上,英俊的面容有种刀凿斧刻般的深邃,他又是武将,高大健壮。再怎么收敛自己的气势也只能做出三分的柔和来,稍微不收敛了,正如现在这般气势就很迫人了。他继续说,“传到我手上就是第七代了。我膝下无子女,愿认你做个义女。你可愿意?”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她突然问道:“明珠姐姐不是您的义女吗?”
陆嘉学听到这里就笑了笑,他笑起来的似乎还是年轻时候,眉眼都好像带了勾人的钩子。“是你父亲希望我认你为义女。”他顿了顿,“明珠虽是递了茶,但没有上族谱,算不得数。我收你则是至诚至真,是要上族谱的。且明珠在外不能叫我为义父,你则不同。”
那她何德何能,得了他的看重?难不成就因为她是魏凌的亲生女儿?
他前世杀了她。
一旦想到这里罗宜宁就觉得骨血里都涌动着一股冰冷,甚至还有种隐隐的痛意。
其实她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由不得她不信。谢敏被无端诬陷,他成了最大的获利者。宁远侯府没有一个人敢再提起她,甚至连他陆嘉学也再也没有提起。再怎么不信也信了。
宜宁没有说话,魏凌则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眉眉,明珠当时认的时候是没有上族谱的。以后都督就是你的义父可好?你若是有一日成亲了,他也要随你一份厚礼的。”
陆嘉学看她不说话,就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他可没想到这小姑娘会不愿意。
他都已经这么问了,若是答了不肯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陆嘉学的面子可是这么好拂的?真要是惹了他不痛快,恐怕魏凌也护不住她。
她抬头看到魏凌也看着她,用眼神在示意她答应。但她却仿佛嘴唇被黏住了,怎么都开不了口。真的上了族谱,以后就要叫他为义父,两人的关系这么一近,以后必然少不了有往来。
陆嘉学看她久久不说话,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魏凌在宜宁耳边低声道:“眉眉,你怎么了?快答应下来。”
宜宁暗自咬了咬牙,突然觉得这又有什么。不就是认个义父吗,那认了他又能如何?对于陆嘉学来说,认不认个义女有什么两样?他以后还会杀了她不成!
于是她稳了稳,从丫头的方漆托盘里接了茶,半跪着递给了陆嘉学。
陆嘉学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伸手来接她递过来的茶。
认义父是他提出来的,若是宜宁拒绝了他自然会有怒意。他已经是多年的上位者,要不是觉得她和那人像,他也不会顺手施以恩德。
罗宜宁看到他抬起手的时候,手腕上露出一串珠子,黑沉沉的木质,似乎摩挲了多年,光泽很温润。
他喝了茶,就把手腕上的珠子褪下来送给了她:“这是信物,以后你要是有难,我自然不会不管。”
魏凌看到那串珠子有些惊讶,但随后神情又恢复了正常没有说什么。
罗宜宁随后四平八稳地叫了陆嘉学一声义父,陆嘉学点头算是应了。
他还有事不便久留,喝了茶之后不久就匆匆离开了。
魏凌下来却跟宜宁说:“陆嘉学每次上战场都带着那串珠子,听说是从高僧那里求来的。却送给了你。”
宜宁握着那串珠子把玩片刻。只要想到是陆嘉学贴身戴的东西,总觉得还能触到他的体温一般,闻起来只是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其实也没有什么。她却把珠子放在了脂粉奁子里,没有再拿出来过。
几日过后,陆嘉学又派人送了把琵琶过来。
这把琵琶也锁进了库房里。
赵明珠听说了却不舒服,扑在罗汉床上不说话。有个小丫头不小心打了杯子,她立刻就坐起来,谁知道又丫头急急忙忙地进来跟她说:“明珠小姐,表姑奶奶……又过来了!”
赵明珠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了。
她在国公府里,母亲来得并不多。她并不喜欢她过来,看到母亲殷勤的笑脸,局促的姿态总是让她很不舒服。她总会想起自己是从那等小地方里出来的,就会一阵的厌烦。
她穿了鞋下了床,嘴唇微抿问道:“她在哪里?”
小丫头忙回答道:“在后门等着您呢!”
赵明珠一个丫头都没有带,匆匆地走了过去。
郑氏果然在后门等着她,手里抱着个包裹,见到她来了就露出了殷勤的笑容,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她:“我给你做的针线。”看到赵明珠眉头微皱似乎不耐烦的样子,她连忙说:“这是里衣,用的都是好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