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也不再劝她,玳瑁领着一帮小丫头进来,仍旧是半跪下,方盘里托着衣裳要宜宁挑选。
这种簪缨世家的富庶还真不是罗家能比的,宜宁一眼看去,今日拿来的衣裳首饰竟和昨天的没有重样。
她边穿衣裳边问:“父亲一大早就走了,是去上朝了吗?”
玳瑁摇头笑着说:“说是去拜访定北侯了。国公爷平时上朝不勤的,每三日去一次就可以了。”
她得好好知道英国公府的规矩了,不然在这府里总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在这一堆丫头当中了。宜宁看了屋内一眼,发现松枝和青渠均不在房中,她又问:“松枝和青渠在何处?”
“国公爷选了松枝姑娘帮您管小丫头,青渠姑娘管小厨房,正照看着您早上要喝的羊乳。”珍珠答说。
宜宁眉头微皱,魏凌竟然把两个丫头调离了她身边?
他应该是不喜欢罗家吧,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换成了他的心腹。而不让罗家来的丫头近身伺候。
“叫她们回来伺候。”宜宁挑了一只简单的玉簪递给玳瑁,指了指她手里的绢花说,“不要那个。”
珍珠听了似乎有些为难:“小姐,这都是国公爷吩咐的。奴婢实在不好说……”
想想也是,魏凌吩咐的事她们怎么敢改。宜宁叹了口气:“把她们带回来吧,我自然会去跟父亲说清楚的。”
珍珠这才应喏,叫了个小丫头去带松枝和青渠回来。
宜宁这才去了静安居给魏老太太请安。
魏老太太刚起来礼佛,回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房里等她。似乎正在凝视她墙上挂的字画。
魏老太太叫丫头端银耳汤给她喝,笑着问她:“你也懂画?”
“董其昌的《关山雪霁图》,”宜宁看着那画说,“我的三哥罗慎远喜欢董其昌的画,耳濡目染下懂一些。这笔法浑厚,留白有韵,该是董其昌的真迹了。”
魏老太太看她稚嫩清灵的脸,倒也是有些动容。想来她母亲应该是长得非常好看才是。
她拉着孙女的手坐在罗汉床上,说道:“这家里你父亲不喜欢字画,你明珠姐姐也不喜欢。偏偏我喜欢,这下来了个你,咱们可以做伴了。”
其实她也不喜欢——宜宁心想,让老太太失望了。都是让三哥逼的,还得写信谢谢他才是。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也是半吊子,只能说个大概而已。”
魏老太太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问道:“宜宁,能给祖母讲讲你在罗家的日子吗——他们有没有人欺负你?”
欺负是没有的……宜宁想起罗家的日子,竟有些怀念。
赵明珠来的时候,听到屋内魏老太太和宜宁说话的声音,不时的有笑声传来。
魏老太太看她来了,叫她过来坐下。跟宜宁说:“……怕你无聊,我叫了你明珠姐姐日常的玩伴过来,你们一起玩。她和忠勤伯家的二小姐沈嘉柔,还有贺家的两个小姐都玩得好。”魏老太太又拍了拍明珠的手说,“你可要好好照看你妹妹,别让她乏了。”
赵明珠得了昨天老太太的话,心里已经好过一些了。站起来笑了笑。
宜宁对京城里面的世家小女孩不怎么感兴趣,想到一群莺莺燕燕的凑在一起讨论脂粉首饰的她就头痛。但老太太想给她找玩伴的心是好的,宜宁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赵明珠去了花厅。花厅就建在昨天那个栏杆旁边,风景也格外的好。
宜宁昨天就看到过忠勤伯家的二小姐沈嘉柔,比她大一岁,人并不如其名,小姑娘性格有点骄横。而贺家的家世不如英国公府,也不如忠勤伯府,两个小姐没什么底气,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并不出挑。
沈嘉柔从小跟赵明珠玩到大,自然跟她关系最好。看到宜宁之后就拉着赵明珠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了一会儿。
赵明珠叫丫头拿了丝线来打络子玩,贺家的两个小姐帮着剪线。几个小姐都不敢惹刚来的宜宁,她身份是最高的——当然也不跟她说话。宜宁有些百无聊赖,她突然侧头问贺家三小姐:“你会打什么络子?”
贺家三小姐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会几个。”
宜宁有些郁卒,又没有人跟她说话了。赵明珠自然也不会来跟她说话。
赵明珠其实并不是一个圆滑的人,她也是有点被宠溺过头了。想想原来,英国公府只有她一个表小姐,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如果她心机深沉,那么她就算不喜欢宜宁,也会来讨好她。但是她没有,因为她根本想不到也不习惯,她就习惯被人捧着。
宜宁对这种一眼就看穿的人并不忌讳。
她自己拿了个络子玩,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男声响起:“二妹,你在这里玩什么?”
宜宁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站在他们身后,微风掀起他的衣角,五官端正倒也俊秀。沈嘉柔看到了他,跑过去拉他的胳膊,笑着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母亲不是要你跟着三叔去营里吗?”
这应该就是忠勤伯家的公子沈玉了,宜宁记得昨天听魏凌提起过。
“母亲让我过来拜见老太太的。”沈玉微笑着说,他的目光落在宜宁身上,不由得一愣。
宜宁穿了一件青织金的缎袄,一截手腕雪白如玉,衬得玉镯子都格外好看。五官有种极有灵气的秀美,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艳色。她又没怎么说,话,细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红色的络子,叫人盯着她的手指就移不开目光。一转、两转……
“这就是刚回来的明珠的妹妹。”沈嘉柔跟他说,又小声说,“哥哥,你不是要去看老太太吗?”
沈玉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他知道英国公府的小姐被找回来了,他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却不知道……这个小姐长得这么好看。
“那该叫你宜宁妹妹了。”沈玉笑着跟她说。
宜宁略抬起头,站起来有礼地道:“沈玉哥哥好。”
她的声音细细的,有点清脆。沈玉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痒酥酥的。
宜宁却觉得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还不如回去补觉呢,便跟他们告辞离开了小亭子。
“……听说您喜欢看书,国公爷让管事给您做了几个软垫,都是顶好的料子,您可以靠着看书。”回去的路上,珍珠说要叫宜宁去书房里看看,“昨个刚做好就送过来了。”
宜宁反正也无事,跟着她往书房去,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书房外冒了一下头。
“是谁在外面?”珍珠高声问道,见没有人出来,立刻道,“再不出来我便叫护卫来了。”
那小小的人影这才冒了出来,居然是庭哥儿。他站在高大的门口有些犹豫,看着宜宁不说话。
宜宁没想到居然是他,还以为是什么人在窥视自己。她叫他到自己面前来:“庭哥儿,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伺候你的人呢?”
庭哥儿抿了抿嘴说:“我过来拿我的书的……”
宜宁想了想说:“我记得都搬过去了的,你过来拿什么?”
庭哥儿有种被拆穿的羞恼,似乎不想跟宜宁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宜宁抓住他的衣领,庭哥儿就跑不了了。宜宁觉得他好玩,笑着说:“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亲自送你回去吧,你住在旁边院子里吗?”
宜宁带着庭哥儿回他的院子去。路上她问他:“你不去找明珠姐姐玩吗?”
庭哥儿道:“我又不是每天找她玩!她住在西院,我不想过去。”他突然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会哄别人睡觉吗?”
宜宁一愣,庭哥儿就说:“没有人哄我睡觉。晚上屋子里太黑的时候,我就叫佟妈妈多点几盏灯。”
宜宁疑惑,庭哥儿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父亲不哄你睡觉吗?”
“我每个月只能见到他一两次。”庭哥儿说,“祖母又生病了,我一直都没有养在祖母那里。”
“那你的乳母、丫头,她们不哄你睡觉吗?”
庭哥儿摇头说:“她们就在外面守着我……我也不要她们哄我,我又不是三四岁。”他似乎又不高兴了,“算了,不要你送了。我要回去了!”
宜宁还正想安慰他几句,谁知道庭哥儿已经一溜烟跑开了。眼看着就在他的门口了,宜宁也没有去追他。
宜宁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小孩子的性格真是有点喜怒无常啊。
第81章
定北侯府里,定北侯爷傅平看到魏凌乘着轿一大早就来了,立刻把他迎进门里。
傅平看到魏凌面色严肃,以为他是来谈什么要事的。屏退了左右,叫心腹去门口守着。还把自家老太爷存着没喝的大红袍拿出来,给英国公泡了一壶茶,这方准备好了。才问他:“你来所为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魏凌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主要是来向你讨教,怎么养女孩儿比较好的。”
傅平听了差点一口茶水喷出去了,他简直被魏凌给吓到了。“你刚才怎么不说……这有什么好问的!”
魏凌道:“刚才我进门就想说,但你非拦着不让。”
傅平哼了一声:“算了算了,看在你是昏了头的份上,我懒得跟你计较了。”他擦了擦嘴,摆正了姿势,“你们家不是有个收养的小姐……叫赵明珠吗?我记得是从小抱到你府上去的,都当成正经的小姐养着。”
魏凌冷笑道:“一个抱养回来给老太太解闷的的东西,配得上跟宜宁比!”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说,“等老太太早点嫁她出去,我随便给她一份嫁妆,就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宜宁找回来的时候我便不想留她在府上了,免得惹了宜宁不高兴。不过老太太养了她多年,感情深厚,我倒也没动她。就看她自己识不识趣了。”
傅平算是明白了魏凌对这养女的态度,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这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有几个是真正看清了的,那赵明珠又究竟有没有看清。
“养女儿有什么好请教的。”傅平有些不解,“我那三个女儿都是夫人照管,我按着四季给他们添衣裳首饰,随时找过来问问话就可以了。”大家都是这么养女儿的,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的,还是不能弄混了。
“你若是觉得养不好,干脆娶个夫人回来帮你就是了。”傅平笑了笑说,“你跟着陆都督在蒙古打了四年,现在该娶亲了吧。”
魏凌现在并不想娶亲,一则麻烦,二则总怕娶了回来心思多,对宜宁不好。
他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了。”魏凌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我那女孩儿如今十三,快十四岁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我给她夹菜,看她似乎不是很喜欢的样子。这女孩和男孩不同,庭哥儿我打也打得,女孩儿却不敢动半个指头,也不知该如何亲近一些。”
魏凌想起从回来到现在,宜宁一声爹爹都没有喊过他。
傅平皱了皱眉,捡了平时夫人说的话出来说:“每日过问她的功课就行,或者抽些时间陪她吃饭——一定要娇养啊!我家三个女儿每年添的脂粉钱都是几百两银子,她们喜欢的我夫人从来没有吝啬过。别的倒也不清楚,不过你态度好点总是没错的。”
魏凌皱眉听了听,慢慢从怀里拿出个小册子来,又摸出了支毛笔蘸了蘸茶水。“你再说一遍,我记下来。”
这是那个战场上敌军闻风丧胆的宣统总兵、英国公魏凌?傅平很想拉着他的脸仔细看看,免得自己认错了。
魏凌见他不说,挑了挑眉:“你倒是说啊。”
傅平才咳嗽了一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
等魏凌满意了放过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傅平目送他出了自己家的大门。多了个女儿,英国公倒是显得有人气多了。
他很感叹地回房去了。
宜宁则到了魏凌那里去等他,想跟他说松枝和青渠的事。
魏凌是习武之人,他的并不多,整套整套的书甚至没怎么翻开过。伺候魏凌的两个大丫头给她沏茶,又问要不要找本闲书给她看。宜宁摇头说不用,她走到魏凌的书案面前,发现他桌上堆的东西有些凌乱。
宜宁一一地帮他收拾好了,笔归到笔山去,不用的卷轴卷起来插到瓷缸里。
其中一个大丫头似乎想说什么。魏凌厌恶别人收拾他的书案,甚至很少要人进他的书房,所以这里从来都不收拾的。但另一个丫头地握了握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话。
宜宁收拾到后面,看到书案上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荆门有异,不可妄动。”落款是一个陆字。
宜宁看着身上微微地发冷,这字迹的熟悉甚至是深入骨髓的,他代她抄给陆家老太太的佛经上,就是这样的字。她画的墨竹图上,他随手题的诗也是这样的字。甚至给她的聘礼单上,还是这样的字。那时候她以为,是因为他对自己格外用心的缘故,所以连聘礼单都是亲自写的。
但那些洋洋洒洒,充满趣味的事如今只是这信纸上的八个字。没有丝毫的情绪,只能冷漠和凝练。
“宜宁,你可是来找我的?”书房外面魏凌已经回来了。
宜宁拿了一本书把信盖住,微微地吐了口气。
陆嘉学……他总是最能搅得她心神不宁,看到字她都这样,更何况是他本人了。这么多年了,罗宜宁前世最忘不了的人还是陆嘉学。明明以为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结果却到处都是他冷漠的谋划。
罗宜宁总是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够强大了,但陆嘉学还是会让她失态,恐怕就是再过二十年都改变不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对刚进来的魏凌说:“我帮您整理书案了。”
魏凌只是瞥了一眼书案,笑了笑着夸她:“是整齐了许多,多亏你整理了!”傅平都说了女孩儿要宠,只要她高兴,把这书房翻过来都成。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果然刚才不阻止就是对的。随后悄悄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