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你把我的人都弄到哪儿去了?来人!来人呐!”关氏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叫她心头发颤,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可叫了半天,外头依然没有半个人影,她终于忍不住慌了,“阮庭舟,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你,你难道你不想要小贱人和那老不死的命了……”
啪!
重重的一鞭子抽在关氏脸上,抽歪了她的发髻,抽破了她的脸蛋,也抽停了她的尖叫声。
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哪怕挥鞭抽人也像谪仙般清俊优雅的男人,关氏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家破人亡,父母遭难的事实。
“不……不!”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心头的剧痛伴随着脸上的刺疼叫她脸色变得惨白,泪珠也滚滚而落,糊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是……是你?”她颤抖着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渐渐地浮现了怨毒的恨意,“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毁了我关家!害死了我父母!是不是?!”
“当然是我。”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鞭尾的血迹,阮庭舟轻笑道,“逼死晴儿,逼走阿茶,你们叫我家破人亡,永失所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能相认,我自该好好回你们一份大礼不是?”
他虽然在笑,可眼底却满是冰冷的恨意,关氏惊恐地瞪大眼睛,失声道,“你,你知道当年赵婉晴上吊的真相了?!”
若非如此,他绝对不敢与关家作对……关氏心中寒意顿生,可又生出了更多的恨意来,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多么在乎赵婉晴那个贱人,从前也就罢了,他不过是在心里念着,如今,如今他竟为了那个贱人毁了整个关家!
阮庭舟眼底闪过一抹血色,抬手又是一鞭子:“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关氏哀嚎出声,她素来娇生惯养,合适受过这样的苦,顿时满地打滚起来,涕泪流了满脸。再也受不住那种疼痛,她哀声尖叫了起来:“有本事,有本事你就连我一起杀了!”
“杀了?”阮庭舟却突然停手笑了起来,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宛如情人间的呢喃,“不,我怎么会杀你呢?”
死亡多痛快呢,他是要叫她生不如死的。
看着他清俊好看的笑容,关氏一愣,红肿的双眼突然亮了亮:“阮郎,我,我就知道你对我是有情的!我就知道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知道错了,当年,当年叫人糟蹋赵氏的主意是我爹娘出的,与我无关啊!他们,他们如今都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就原谅我好不好?我是这般爱你啊……你,你原谅我,我往后定然与你好好过日子,我,我再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阮庭舟一愣,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撑着脑袋笑出了声。
关氏猛地僵住,脸上的期盼与爱意随着他越来越大的笑声重新变回了恼羞与恨怒。
阮庭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清俊的脸上笑容不再,只剩下透明凄然的泪痕,伴随着森然的恨意蜿蜒而下。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在街上救了你。”他说着,眼神冰冷如刃,见关氏似是开口想说话,又抬手一鞭子抽了过去,“废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多听。说吧,当年对晴儿动手的那个人是谁?”
关氏痛得眼泪都蹦了出来,她恼羞成怒,心中恨得厉害,虽然这剧痛叫她生出了些许畏惧,可到底强势惯了,不甘低头认输,便只咬着牙冷笑道:“你是说当年强上了赵婉晴,给你戴了好大一顶绿帽的那个男人?”
啪!
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得关氏耳鸣目眩,口溢鲜血,险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关家被抄,你父亲过几日便要问斩。你母亲,你那些兄弟姐妹,男的都已经在流放崇州的路上,女的都已经被收入教坊充作官妓。这阮府也已经被我收拾得一干二净,你身边那些伺候的人,全都已下地狱去见阎罗王了……”此刻的阮庭舟就像是一个堕了魔道的仙人,清俊出尘的脸上满满的全是阴鸷残忍的杀意,他轻轻说着,最后又笑了一下,“你看,你是不是乖一些好呢?”
他仿佛是在和她打商量,可关氏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来。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阮庭舟。
这样虽然笑着,却仿佛恶鬼一般的阮庭舟。
初遇时,他虽冷淡,却也是斯文有礼的。那日她带着丫鬟逃家出来玩,半路险些被街头恶霸拖到小巷子里欺负,他正好路过,听到她喊救命的声音,便叫自己手下的官兵出手救了她。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午后,他负手立于喧嚣的街口,淡声问她有没有伤到时的样子。
那样英俊,那样美好,叫她一眼便记在了心上,从此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男子。
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字字铿锵地拒绝了他父亲要他停妻再娶的命令,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他,心中又气又恨,却又忍不住生出了更多的心动。
身边的男人全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全心全意只对妻子好,连逢场作戏都不愿,都高官厚禄都无法打动,如同青莲般干净磊落的男子。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一家酒楼里,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在那里吃饭。他为她们剥虾,替她们夹菜,为她们擦嘴,逗她们开心。笑容清浅,目光和煦,温柔好看得像是一个梦。
她开始嫉妒,那赵氏不过一个村姑,哪里配得上这样美好的男子?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他。
于是她不吃不喝,以绝食逼着父亲使用了强硬的手段,欲逼他就范,她有自信可以打动他的心,只要给她接近他的机会。可谁知,她一番折腾,最终却只换来他自残双腿也不愿背弃发妻的消息……
她越发不甘,渐渐地便成了执念。
于是,她故意叫在自家作客的那个贵人见到了赵氏。赵氏容貌绝色,那人果真动了欲念,且不知为何念念成灾,甚至主动找她合作,后来……
她和那人都如愿了。
赵氏死了,她掐着阮庭舟女儿和岳母的性命,终于如愿以偿成了阮夫人。
可整整十年,他对她都不曾有过半分的软化。哪怕是新婚之日,他也是神色淡漠,似水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她百般讨好,他却始终视如无物,连圆房都不愿和她圆。她愈发不甘,终于忍不住给他下了药。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喝春药自残,拼着下半生都无法再人道也不愿碰她。
她倍感屈辱,执念更深,越发不愿放弃,便寻了许许多多疗伤的药逼他喝,企图治好他的隐疾。
那时他是怎么样的?
——面无表情地接过喝下,来者不拒。哪怕其中许多药是虎狼之药,会损及身子,他也只管一饮而尽。只因她说,他若不喝,她就派人毁了他的女儿。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他看着她时,脸上都只有冷漠与麻木,哪怕在外头与她逢场作戏,他也是冷着脸,眼里看不进任何东西。旁人都以为他是天性使然,可只有她知道,他是没有心。
渐渐地,她开始觉得累了,心里的爱意也渐渐变成了恨。
终于某一天,她心烦之下喝醉了酒,意乱情迷之中,被来看望她的娘家表哥半强迫地带着做下了有违妇道的事情。起初她心中是愧疚不安的,可谁料他发现此事之后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婊子”,而后脏了眼似的转身离去,半分在意都不给她。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她终于恨极怒极,开始变着法儿折腾他,甚至当着他的面与他人交。合,打骂他侮辱他。
可他始终不曾对她露出过冷漠麻木之外的神色,更别说是笑容了。
那样无情,又那样叫人不甘心。
如今他终于对他笑了,可她却宁愿没有看到。关氏闭了闭眼,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你想知道是吧?好啊!我告诉你,那人就是我随便从街上找来的乞丐!又脏又臭,浑身还长满疮的烂乞丐!赵婉晴那个贱人,只配被那样肮脏的人占有!”
第42章
关氏这番话换来的是一顿狠抽。
待抽至胳膊发麻,全身无力,阮庭舟这才喘着气儿停了手。他近年来身子骨越发不好,这会儿又有伤在身,其实不该做这般剧烈的动作,可他显然并不在乎,喘息片刻回过劲儿,又扬鞭继续抽,直至关氏全身都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方才罢休。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手上沾了鲜血,他说着便嫌脏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了起来。
若当真只是一个街头乞丐,如何会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叫他查了将近十年也只查到关氏身上却始终都无法再近一步?且晴儿是在家中遭的祸,关氏只是个女子,那时更是还未出阁,纵然手下可用的人不少,可也绝不敢大白日的将人送进他家里行凶。
可她不仅这么做了,还做成功了。
起初他以为是关城夫妇出手帮的她,可仔细查探之下却发现,关城夫妇并不知此事的细节,他们与关氏这会儿说的一样,以为行凶者不过是关氏随便从街上找来的人。自然他们也并非是无辜的,这事儿夫妇俩从一开始就知道,并赞同了关氏的想法。只是到底是后宅之事,关城没有过多关注,关氏的母亲又被有着小心思的关氏哄了过去,这才一直不知那行凶者的真实身份。
那人的身份,关氏竟连疼爱自己的父母亲都瞒着,可见是极不寻常的。
可那人若当真是达官显贵,为何却会配合关氏做出这样的事呢?他们那样身份的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至于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
这里头,怕是还有些别的什么事。
阮庭舟越想心里的冷意便越重,看向关氏的目光也越发阴冷。
关氏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撕碎了一般疼得厉害,连哭泣尖叫的力气都没了。汗水和泪水混在血色中蜿蜒而下,她努力睁大眼睛,见他眼神越发冷酷无情,心里一时凄然无比。
她一直都知道他无情,可没想到竟能无情至此。
越发浓烈的恨意叫她更加不愿妥协,她扯了扯苍白的唇,挤出一声古怪的笑:“我……我说的……就是实话……”
“别忘了你还有四个孩子……”阮庭舟神色温和,语气却越发叫人害怕,“我不喜欢对无辜之人动手,你别逼我,嗯?”
“你,你敢!”关氏眸子剧烈一缩,她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可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如何会不在乎,见阮庭舟竟用几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她,顿时又急又气,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我……你……祖母,祖母最疼我……你,你就不怕她……”
“是了,你还不知道呢。”不等她说完,阮庭舟便身形一顿,敲着椅背笑了起来,“忘记告诉你了,关家老太君昨儿晚上……病逝了。若非如此,这案子的结果如何能这么快出来,你父亲又何至这么干脆地被判了斩刑呢?”
说到这,阮庭舟地闪过一抹复杂。他原以为关城最多就是被流放,哪想……
“你……你说什么?!你……你骗我的!”关氏双眼顿时惊恐地瞪大,“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她父亲是关家嫡出的三房,可其实并不得关老太爷看重,否则她父亲不会被外放出去做了个地方官。家中疼爱他们的其实只有关老太君,可如今这个唯一会给她做主的人也病死了……
完了……真的完了。
关氏绝望地瘫倒在了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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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之后,阮庭舟踏着星辰与月色缓步从柴房里走了出来。腥浓的血色宛如红梅一般在他月牙色的衣襟上绽开,衬得他谪仙般的面上多了几分叫人心惊的妖异。
“怎么样?她说了没?”迎面走来一个年纪约莫四旬,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见阮庭舟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了他,“小心!”
“人老了,不中用了。”阮庭舟揉了揉额角,待站稳之后才轻声道,“多谢义兄。”
中年男子面容斯文,眉目可亲,看着十分宽厚正直,其长相与邵朝阳有五六分相似,显然是亲生的父子——这便是出门在外,久未归家的邵家老爷邵义了。
外人只知两人是同村,虽年少时关系不错,可后来做了情敌,便从此有了隔阂,彼此生疏不再往来。可这会儿看来,两人关系明显不像外人说的那般差,反倒是极好的。
“你的伤还没好彻底,下回要动手让我来。”见阮庭舟神色苍白疲惫,邵义皱眉道。
“无妨,仇,还是亲手报才畅快。”虽这么说,可他眼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反倒是茫然更多些。
就算报了仇又如何?他爱的人终究是永远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邵义看得心里难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她招了吗?”
“怕死,不肯说呢。”阮庭舟回神,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森冷地笑了起来,“义兄,替我找三个乞丐来吧,越丑越脏越好,嗯……若身上生疮就更好了。”
邵义惊得呛了一下:“找,找这样的人做什么?”
“她毁了晴儿,我自该用一样的法子千万倍还之。”阮庭舟微微一笑,笑容清俊出尘,语气也很轻松,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可眼底的冷意却叫人浑身发寒,“她既然怕死,怎么都不肯说出那人的身份,那我便成全她,让她好好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邵义却有些迟疑:“关氏素来自诩高贵,最是看不起身份低下之人,万一不堪受辱愤而自尽,那那人的身份……”
“放心吧,”阮庭舟目含讥讽,“她没有那样的勇气。”
邵义并不了解关氏,盖因阮庭舟处境太过艰难,为了不叫关家人发现,他们之间联系得极少,见阮庭舟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只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了。”
两人边说边往书房走去,一路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仆人丫鬟的影子,显得十分萧条寂寥。
“你这府里所有的人我都清出去了,该杀的杀,该放的放,都已处理好,这几日你就先用我手下那几个人吧,我都吩咐过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阮庭舟停住脚步,弯腰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若无义兄,我不知何时才能报此深仇,义兄……还请受我一拜。”
“这有什么,便是没有你,我也要替她报仇的。”邵义扶起他,眼神有一瞬间的黯然,而后才笑道,“何况我就是个帮你跑腿的,若无你暗中筹谋,我也做不了什么。”
阮庭舟一直知道邵义对妻子的心意,可他并不介意,盖因邵义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在晴儿嫁给自己之后,便一直以兄长自称,从未再有过旁的心思。甚至为了避嫌,他还主动减少了与他家的往来,不给旁人说三道四的机会。
阮庭舟感念邵义的心意,邵义也敬仰阮庭舟的为人,因此两人虽多年未见,可这会儿并不生疏。
“若无义兄在外跑腿,我心中便是有再多算计也施展不开。”阮庭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外人眼里看着是个官儿,其实不过是个没有自由身的废人罢了。”
想着阮庭舟这些年艰难的处境,邵义心中同情又敬佩,见他神色空茫,有些伤感,便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只是关家这事儿……你有没有觉得太过顺利了些?大理寺审案的速度有这么快?咱们这证据送伤去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这审判结果竟就下来了……还有那关家老太君,怎么偏生就死在了这紧要关头?咱们准备了那么多后手,如今竟一个都用不上了……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你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阮庭舟眸子变得幽深,半晌才眯着眼道:“前些天,我派人送了封信给梅家九爷。”
“谁?梅家九爷……不,不会是凌阳那个梅家吧?”邵义惊愕得瞪大了眼,“你怎么会认识他?你,这,那京城那边……是他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