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了?”微微收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他低头看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叫她浑身一震,几乎要一腿跳起来了,可才一动便觉得四肢发软,浑身更没有丁点儿力气。
然后阿茶便渐渐地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上山,落水,噩梦,记忆……娘亲。
“我……”通红的脸蛋瞬间又变得惨白,她怔怔地看着不知名之处,许久之后突然嘴唇一抖,猛地抬手捂住脸,疯狂地落下泪来。
凌珣一愣,心头微微发紧:“怎么又哭了?”
阿茶没有回答,却再也忍不住了似的从喉中滚出了一声悲伤至极的抽泣声:“娘亲……”
凌珣一顿,想着小姑娘现在在水中的异常,心中有了几分了然,遂不再多问,揉揉她的脑袋便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哭吧。”
他的嗓音依然清冷,却奇异地叫她觉得温柔安心,顾不得自己还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更顾不得自己这会儿只穿了单衣,阿茶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连同浓重的愧疚与痛楚,如同海浪一般疯狂拍打着她的心,叫她一时竟有些无法承受。
她居然忘了她的娘亲!她居然忘了那样疼爱她的生身母亲!而且,娘亲死的那样凄惨……
“对不住……娘亲……对不住……”眼泪不断地从她腮边滚落,晕开在凌珣的衣襟上,也砸在了他的心头。
原以为叫她哭出来就好了,可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忍受不了——受不了她痛苦落泪,受不了她哀声痛哭。
青年拧着眉,半晌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好了,不许再哭。”
阿茶听到了,但停不下来。
凌珣抿了抿唇角,忽然低头凑近她:“再哭,亲你了。”
第27章
阿茶浑身一震,哑了,挂着泪珠儿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与茫然。
她,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小姑娘憋着气儿,泪水盈盈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双唇却下意识抿得死紧,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受了惊吓的青蛙。
凌珣有些想笑但又说不出的失望,然到底舍不得叫她再受惊吓,便往后退了退,神色淡淡地说道:“还难不难受?”
这样“正常”的他叫阿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僵硬的思绪也慢慢回转了过来。
“好,好多了……嗝!”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擦去腮边的泪,只是话还未完,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小姑娘顿时脸色爆红,抬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瞧她那样,慌得像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凌珣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阿茶脸上更烫,一时窘迫得恨不能钻到地下去。只是被这么一打岔,心头方才那窒息般的痛苦却不由退散了许多,她咬了咬唇,混乱的思绪越发清晰起来,然随即便更尴尬了,因为……
她发现自己正整个人被凌珣抱在怀里,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单衣。
虽说单衣外头还披了一件略带腥臭味的粗硬兽皮,可这兽皮只盖住了自己半个身子,剩下的后背等地方却是与同样只穿了单衣的青年紧紧相贴,亲密相触。
炽热的温度伴随着沉沉的笑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从他身上传来,像是雷电一般击中了阿茶的心,只是未等她反应,洞口突然刮进一阵大风,紧接着眼前的火堆便“啪嗒”一声灭了,山洞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火星在骤然涌起的寒意中点点飘散。
小姑娘一惊,整个人紧绷了起来,原本欲挣脱青年怀抱的四肢也一下子缩了回来。
青年本已停了笑声,见此却又忍不住轻哂了一下,紧了紧双臂道:“呆着别动,都抱一下午了,不差这会儿。”
说完便伸手摸了摸用树枝撑在火堆上方烘烤的衣物,发现还不是很干,又转身去拿灶台旁的火折子。
阿茶回神,小脸一下子烫得厉害,可陌生黑暗的环境叫她有些害怕,再加上身子又酸软无力疲倦得厉害,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接受了现实。
他说的对,横竖已经麻烦了他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了。虽,虽说这样的亲密接触实在叫人尴尬……但想着他自始至终都很规矩守礼,小姑娘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凌大哥,那……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后山山腰,你一直哭着说不要回家,我便带你来这了。”
阿茶愣了愣,虽然不知为何自己会哭着不愿回家,然还是低声道:“凌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倒不怀疑他会骗自己,若真心怀不轨,他又何必救她?只是……三番两次救她性命,这样的恩情已不是一句“谢谢”,做几件衣服能还得了的了,该怎么报呢?阿茶心中有些发愁,但却不知为何,再没了从前受恩时那种无奈纠结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纵然他手段凶煞,可却从未伤害过自己吧。阿茶咬咬唇,发现心里对他那种近乎本能的恐惧竟也淡去了很多。
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姑娘的改变,凌珣动作一顿,将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丢进灶里,这才带了一丝笑意道:“嗯,想好怎么还了吗?”
火光又高高地跃了起来,随风跳动,忽明忽暗。
阿茶呆呆地看着他光影斑驳的俊脸,好半晌才红着脸坑坑巴巴地回道:“我……那个……还,还没……不过,凌大哥可,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凌珣低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有。”
阿茶眼睛一亮:“什么?”
你。
凌珣眸子微动,而后挑了一下眉:“你怕我的原因。”
阿茶一下子僵住。
“我答应过不再问,所以不会逼你。但你若真的想报恩……我如今只想知道这个。”
阿茶低着头没说话。
“……罢了,若还没想好,便等想好了再说。”凌珣有些失望,同时心中越发想不透了——究竟是什么的理由,会叫她这样难以开口?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只心中却纠结得不行。好半晌,她才艰难地说道:“只有这件事……我,我不能说。凌大哥……对不住。”
凌珣没说话,半晌才似无奈道:“那便换一个话题,先前在水里是怎么回事?”
他竟真的对自己妥协了!阿茶有些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同时心底又忍不住闪过那个念头:若当日没有看到他杀人的那一幕……就好了。只是这念头也不过一瞬间,小姑娘想到先前落水之事,情绪便又猛地低落了下来。
好在方才发泄过后,这会儿已经舒服了很多,不至于再失控,阿茶咬咬唇压下鼻尖的酸涩,这才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呛了水又没了力气,整个人一直往下沉,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便做噩梦般的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事情,和你娘有关?”见小姑娘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诧的样子,凌珣淡淡解释了一句,“你方才一直在喊娘。”
原来是这样。
阿茶缓缓吐出一口气,半晌才茫然地说道:“是我与娘有关。可是今日之前……我对她并没有印象,一点儿都没有。姥姥说,她在我五岁的时候便去了,我想那时我还小,记不得了也正常,可今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我是记得娘亲的,只是之前,我……把她忘了……”
说到这,小姑娘的嗓音微微一抖,神色也变得有些恍惚,凌珣微微拧眉,然还未说话,便见她又继续说道,“我还想起了她上……上吊自尽后的样子……可是!可是明明所有人都说她是因病去世的!”
凌珣讶异:“自尽?”
“嗯。我……我不知道姥姥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娘亲又为什么要自尽……”许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累,小姑娘深吸了口气,这才有些哽咽地说道,“但……我总觉得,她的死不简单。”
看来她想起的不过是些片段,凌珣沉默片刻,才道:“回去问问你姥姥吧。”
阿茶却一下子慌张摇头道:“不!凌大哥千万别在姥姥面前提起我娘的事情!”
凌珣一愣:“为什么?”
“因为……”不知想起了什么,阿茶脸上闪过一抹惊惧,然很快便掩饰似的转过了头,“因为这会让她很难过,每次我提起娘亲,姥姥都会哭。她年纪大了,我不愿再叫她记起这些伤心往事……”
又说谎了。
凌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只又伸手摸了摸火堆上的衣物,见干得差不多了,便抬起了双臂欲抽身将她放下,谁料小姑娘却下意识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有些慌张道:“凌大哥,你,你去哪儿?”
青年猛地低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茶心头一颤,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正常,刚欲收手,脑袋上突然多了只大手。
“衣服干了,穿上,回家。乖,不然姥姥该担心了。”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沉的嗓音里不见平日的冷漠,反倒带着几分那晚在屋顶上喝醉酒之后的温和戏谑。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他,阿茶突然心跳如雷。
——————
找了一下午也没有找到人,眼看暮色已至,夜色将起,邵朝阳一下子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浑身彻骨的冷。
月牙也再绷不住抹着眼泪哭了起来:“阿茶,你到底在哪里……”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显然是喊了一下午,用嗓过度了。
“少爷,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附近的山林我们都已找了个遍,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瞧见,没准,没准阿茶姑娘已经回家了呢!”
“是啊是啊,小姐莫急,阿茶姑娘对周围这些山是出了名的熟悉,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邵家的长工们见此纷纷劝道,他们是上了山之后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不是裴沁雅的手镯,而是崔家姥姥的外孙女阿茶的。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家里小主子发了话,众人便也尽心地找了起来,只是这都一下午了却也没找到人,大伙儿不免有点丧气也有些疲累。
天将黑,再不下山一会儿就看不清路了,再者晚上的山林也确实不安全,邵朝阳沉默许久,到底撑着疲累至极的身子站了起来,哑着嗓子道:“走吧,下山。”
“哥哥!可是阿茶……”月牙慌张地抬起了泪眼,“阿茶还没找到呢!”
邵朝阳小胖脸一抖,深吸了口气:“这么干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去凌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
话还未完,月牙突然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疯了似的朝不远处的林子冲了过去:“阿茶——!”
风寒未好,又劳累了一路,阿茶的身体情况本就很是不好,再加上后来落水受到惊吓烧了一场,醒来又痛哭了一场,身体已是虚弱至极,刚出山洞便趴在凌珣的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被月牙这一声尖叫惊醒的时候,小姑娘流着口水睡得正香。
第28章
“唔……月……月牙姐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突然蹭到了一滩凉凉的液体,阿茶愣了愣,下意识凑过去闻了闻,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神智一清,脸红得恨不能死过去。
偏这时凌珣还侧头挑了下眉:“衣服你洗。”
阿茶羞愧地捂住脸,半晌才声细若蚊地嚅嗫道:“应,应该的……”
凌珣不用看都知道她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唇,还想再说什么,月牙已经跑至两人身前。
“阿茶!真的是你!你……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呜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顾不得阿茶还整个人趴在凌珣背上,少女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今天实在是被吓坏了。
素来明艳如牡丹的少女这会儿却像是被暴风吹打过,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整个人都蔫儿巴巴的,瞧着十分憔悴,阿茶从未见过月牙这个样子,一时心疼焦急不已,也顾不得羞臊了,忙抬起虚软的小手拍了拍她的背:“月牙姐姐别哭……对不住,叫你担心了,我,我没事呢,一点儿事都没有,你看,好着呢……”
小姑娘声音干哑,中气不足,但瞧着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月牙这才稍稍松气,擦着眼泪摇头道:“你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阿茶!”朝阳这时也已回神赶来,见小姑娘听到声音便抬起了头冲自己微笑,少年一下子湿了眼眶,忍不住紧紧握住了双拳,哽咽道,“你,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朝阳哥哥莫要担心,我好着呢……就是有点疲累,休息一会儿便没事了……”阿茶忙摇头,但她这会儿正困倦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吃力,便忍不住将沉沉的脑袋重新搁在了凌珣的肩头。
“累了便继续睡,”凌珣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邵家兄妹,淡声道,“下山再说。”
兄妹俩这才发现阿茶是整个人趴在凌珣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