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义。”秦萱双手拢在袖中,对徐医一拜。
结果老爷子人跳到一边,不肯受秦萱的那一拜,“这个我可受不起,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要是说该拜,也是我拜你才是。”
徐医看着秦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是很羡慕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别说她能够在军营里头呆了这么久而且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需要花费许多力气,就是她用的那个办法,半点不藏私传授出去,这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
徐医年轻的时候居住在晋都洛阳,看了不少世家风流和起起伏伏。别说这等能够救人命的,就是那些所谓能够快速煮出米粥的法子都被那些豪门世家当做不外传之秘。
尤其到了后面这纷乱二三十年,人心险恶,他更是看了个遍,如果不是当初慕容泫死活把他给拉出来,他这会恐怕早已经带着全家遁入老林从此隐居,不再过问世事了呢。
“不过就是些简单法子。”秦萱不明白为何自己把这个说出去,徐医就要把自己当做什么品行高洁的人来看。
包扎伤口之前要清洗清理创口,基本上只要受过一点培训,稍微有点意识,都知道这个。
“就是因为简单,所以才显得难能可贵。”徐医说着看了看她,他也听说了这位将军是慕容泫的嫡系,也是他着重培养的心腹之一。
想起慕容泫把他“请”出来的办法,徐医就恨不得原地跳几个圈,把慕容泫好好的咒一咒,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自小也读了不少汉人的书,但是偏偏儒雅只是在脸上,没有一份落到肚子里头去。
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就是一头凶恶的狼,要是不随他的意思,指不定就要被咬下一块肉来。
当年徐医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归隐山林,毕竟这个世道乱的不能再乱,而且他对司马家已经是彻底死心,不觉得司马家的皇帝能有那个本事,带着一群世家打过来。不如带着一家老小隐居山林,还能落个逍遥。也不知道慕容泫到底是从哪里听到了他的名字,就那么把人给逼出来了。
他无所谓自己的生死,但是全家都在慕容的地盘上,有了软肋被拿在手里,也不得不再次出山。
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偏偏培养的心腹却是一个忠厚之人,这让徐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不过这用人上,他也并不在行,左右想不明白,有不可能去问慕容泫,干脆就憋在心里头算了。
“有没有兴趣和我学医术?”徐医问秦萱。秦萱在他看来是个好苗子,人有耐心,而且学东西也快,最主要的是心思正。学医最怕的就是将医术用在了邪门歪道上,那样教出来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没时间没精力。”秦萱面对徐医的期待,直接就冒出这句话,几乎都没有想过。她要是去行医才会吓死一众人吧,她杀过的人连她自个都记不得,这样还去救人?
“……你当真不再想一会么?”徐医也知道不一定会有人想学医,尤其还是经常要剐肉接骨,指不定还要抡起斧子砍残肢,但是这么爽快的被拒绝,老人家的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我真的没有那个时间。”秦萱抓抓头发,“多学些本事是好的,可是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操练士兵,然后手里还有一堆的事,要是遇上战事,恐怕只有到傍晚时候才能回到营中,梳洗过后,基本上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秦萱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能连着几个晚上都不睡。打仗这件事相当耗费体力,别说她还要亲自带着士兵厮杀呢。一场下来,靠在那里基本上连说话都不想,别说看书了。
“……”徐医当场就被秦萱咽的说不出话来,不是她不想学,而是根本没那个时间。
“辅国将军有没有要你看兵法之类的书?”徐医到底是不死心,问道。如果只是带兵打仗,知道杀人就行了,但是做心腹来说,杀人远远不够,还得兵法。
“有啊。”秦萱点头,慕容泫之前就给她送来过不少,而且还说过要考她。
“那就行了,”徐医笑起来,“能看兵书,那么就还有时间,何况这治病和行军打仗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说着他看了看秦萱,秦萱身材高大,若是说早年还能见到些许少女的影子的话,这会站在那里都绝对不会让人把她往女人身上想,浑身上下都是阳刚之气。只是容貌格外秀气一点罢了。
“女子体弱,如果不好好保养的话,年老之后会有各种病痛。”徐医精通的不仅仅只有疡医,妇人科也颇为精通。女子不说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不方便,就是在军营里头,每日厮杀,日子一长,也容易出事,尤其在生育上。
“我没有把自己当女子看过。”秦萱听到徐医这话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好,“这世道只有强者才能活的好,至于年老之后的事,也容不得我想。”
秦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徐医说的那个时候,这会人原本就短命,还别说各种天灾**,能够挺过三十都该谢天谢地。都这样了她还要保养身体,简直就是说笑话,都活不下去了,保养个鬼啊。
“先生应当知道,战场上是如何血腥。”秦萱对着徐医笑了一下,“我不觉得女子就应当格外接受照顾,或者说,想要保养好身体,不管男女,都别来军营。”
军营里头就不是什么滋养人的地方,除非那些贵族原本就是来混个资历的,真心想要传出一片天地来,对自己就那么那么娇气。
“那以后的路,你想过没有?”徐医听到她这么说,几乎是没有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一回事,更没有想过可能日后的子嗣问题。他一时半会的也想不清楚青玄脑子里头究竟想些什么。男人若是没有子嗣,尚且要急的头顶冒汗。女子没有子嗣,晚年凄惨。这面前的人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啊!
“我眼下只想把路好好走下去,至于之后如何,到时候再说吧。”秦萱说完,对他就是一抱拳。她原本不过是想要知道徐医是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既然是通过骨骼看出来,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徐医这样的本事,他自己也不是个长舌的人,那么她也能够放心了。
“唉唉唉——”徐医瞧着秦萱真的就这么走了,伸手叫她,她都没有搭理。等到秦萱人走了之后,他摇摇头,感叹自个真是老了,想不明白现在年轻人到底想些甚么东西。
秦萱走了之后,回到校场上,狠狠的练习了几回武艺。骑射之类自然是不用说,她提起石锁一口气提了五六十个都还没停下,吓得那些给她数数的士兵都跑过来和她说,“将军,你这可不能再练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会伤着骨头的!”
这两块石锁少说也有七八十来斤,平常人能够举个什么三四十下,已经是很不错了,这边都已经是正常人的两倍了,哪怕知道这位将军力气大的和怪物似得,这么个凶猛练法,他们还是看着牙疼啊!
“不怕,没事。”秦萱说完,推开身边的士兵,接着举石锁。她想起徐医话语里头的意思,就火上心头。她自个早就打算好了,不过有人还是一脸懵逼的问她‘你真的不打算生孩子了吗’,她就恨不得把人给拎起来一顿打。
她爱生不生,管旁人屁事!
心里简直和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百来个举重做完,秦萱把手里的石锁丢在地上,沉重的石锁落地,砰的一声,扬起一阵尘土。旁边的士兵们看到,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瞧着秦萱过来,赶紧绕道走。这会是人都能看出秦萱的心情相当的不好,他们可不愿意这时候撞在枪口上,然后就做了倒霉催的出气筒。
秦萱到了医帐里头看了一回安达木,安达木恢复的还不错,人也精神。
“我不在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打仗,将军还是另外选一个人替我。”安达木在医帐里头天天听着人□□惨叫都没了脾气,胡归平日看起来很嫌弃他,但是他真的受伤了,又前前后后照顾他。
所谓的好兄弟就是这样了。
不过就算再好兄弟,也不可能两个人都蹲在这里,秦萱身边的事必须有人处置,尤其在战场上也缺不了亲兵。秦萱必须选出一个人来替补他的位置。
“好端端的,也别说这样的话。”秦萱坐在那里看着安达木,心情好了点,两人一起长大,彼此算是知根知底,她将人当做好朋友来看,把人调到身边也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他。她还是想安达木能够活到回乡的时候。
“将军,我这是认真的。”安达木道,“我武艺不好,也不能很好的保护你,与其站着这地儿,还不如让更好的人上来。”安达木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伤腿,他腿恢复的很好,就连那些疡医看过都啧啧称奇,但伤好的再快也需要一段时间,还别说要到痊愈能够正常走路。
就靠着胡归一个人,安达木都怕他吃不消。
“多几个人,多几张嘴吃饭。”秦萱叹口气。
“又不是养不起。”安达木说着就笑了,秦萱也笑。
秦萱的的确确是有积蓄的,她对士兵们很大方,但积蓄也有不少。她家里还有好几个人等着吃饭,要是真的全部大方,那还出来打什么仗,回去放羊都比这个来钱快。
只是秦蕊一年比一年大,秦萱想着怎么样都要给妹妹打算打算,给女孩子准备的东西比男孩要多得多,花费自然就高。秦萱对自个都是抠的要死,对于亲兵自然是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地步。
要不是说出去太难听,她哪怕一个亲兵都没有,都不觉得哪里不对。
反正还有比她更强悍的男人吗?
当年慕容泫这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强壮大汉,都被她摔着玩儿。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去的。
“这个等我手头松一点再说。”秦萱说起这话都有一股内伤,“你也知道我家里好几张口,这会二娘大了不说,家里又要添个人了。”
“添个人不过就是多做一套衣裳……”安达木看着秦萱的眼睛,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全部吞进喉咙里头的。
“养孩子以为是养牛羊么,给吃喝就行了。”秦萱想到这事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叹不已。
“你也别叹气了,到时候这事儿有他爷娘呢。”安达木道。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心酸,盖楼犬齿年岁和他差不多,甚至还小那么点儿,这会都已经有妻子了,妻子还怀孕了!他还是光棍一条。
秦萱看懂了安达木心酸的眼神,甚是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不过这事她可帮不上任何忙。
想要娶老婆,得靠着自己的本事。她爱莫能助。
安达木看懂了秦萱同情的眼神,甚是郁卒的缩回去了。
*
慕容泫驻军九门,并不代表对常山甚么事都没做了。因为燕军几乎是突然出现在常山大门前的,照着一般的道理来说,中山还在常山的北面,就算要攻打,也应当是中山才是。怎么会一下就出现在常山,如果绕过中山,那么就算拿下常山,也很有可能会被中山反扑。
可是大军在前,赵郡太守李卦一上城门,就能看到不远处黑压压的燕军。胆战心惊的上去,再一脸土灰的下来。
燕军明摆着就是有备而来,李卦也不是没有向邺城送去告急文书,可是告急文书送出去如同石落大海,半点回音都没有。李卦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撑到邺城来消息的那一天。
“太守,要不……献出城池如何?”李卦从城墙下来的时候,差点就摔了一下,身边人立刻的扶住他。带领的都尉过来压低声音小声和李卦说道。
“可是主动率众投降,恐怕邺城知道了,我等的性命……”李卦对魏国也没有那么多的忠心,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怕,毕竟那位可是有过人之勇的。万一真的追究起来,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岌岌可危。
“邺城若是有意相救,这会早就该有消息了。”都尉说起此事,想着那位陛下恐怕还不知道在那里寻食。
自从天下大乱以来,邺城好端端发布了一条不管胡汉,随意来去的命令。结果不少被迁徙过来的人,都照着这条命令跑了。
被迁徙来的人,除去少部分豪强之外,绝大多数都是那些农人,农人跑回家乡了,谁来种田?!
粮库里头的存粮都还不知道有多少,偏偏邺城又是半点消息没有。这叫人如何不心焦?比起全家饿死在这里,至少献出城池还有一条生路!
都尉想起那个要求死命守城的大将,眼里忍不住流露出鄙夷来。他自己死一家就算了,没人拦着他,但是他可不想自己全家都死在这里!
“……”李卦听到都尉此言,面色白白红红的变了好几回。他想起之前大将白同立下要与城池共存亡的誓言,顿时脸色难看。
城中粮草告急,燕军紧逼不放,再这么下去,就算燕军还没有攻城,士兵就要饿的拿不起兵器了。
“可是……白将军那边……”李卦想起这位大将,有些犹豫,他有这么一个意愿,但是若是这么一个人出来阻拦,也很是麻烦。
都尉还想要说,那边城墙上被射上了一支箭。箭镞上捆着一条布条。李卦拆开来一看,里头尽是一些说如果太守献城,那么燕军将会分毫不动城内的百姓和官吏。
动不动百姓,太守才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到燕军承诺只要率众投降,那么就不动他的时候,心下一块石头放下来。
如今魏人是想做都做不成了,城池不是说能守就守下去的,邺城不管,城中粮草不够,难道到时候还真的要他们去学羯人吃人肉不成?
农人们都跑了,田地没有人管,如今早已经长满了杂草,城中自从邺城变故以来就没收上过几石的粮草。再这么下去,就真的只能人吃人了。
李卦恨恨道,“让白将军来,商议此事!”
常言道先礼后兵,先将利害说清楚了,将来就算有个甚么变故也怪不了他!
*
中军大帐内,慕容泫看着面前的十多个将军。军中的将军不少,但是有资格入他帐中的却只有这么些。
“帛书既然送上了城门,那么也应当催催了。”他这么说着,手里的简牍在案上翘了好几下。
“将军,属下愿意前往。”秦萱看了一眼周围,出列道。
☆、第140章 入城
这时的常山城墙头,已经可以看见那边燕军翻卷的旗帜。太守面上黑了一层,这几天和那位守城的大将商议守城还是献城投降的事,很是不愉快。那位大将是坚定了一定要坚守城门,等到那位陛下的援军。
李卦都恨不得把手里的剑□□敲到这个大将的头上,再这么打下去,他们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到时候是谁吃谁的儿子呢?
他看到城墙下面的密密麻麻的燕军,抚额长叹。
“太守,有人来了!”李卦内心还在叹气,身边有将士看到有几个人单枪匹马到城墙那边,立刻就指给李卦看。
李卦定睛一看是几个燕军到了城门下,护城河上早就被搭起浮桥,根本就不用这边放下吊桥,燕军就能直接过来。
那几个燕军拉住了马,高声喝道,“辅国将军有令,只要太守能够献出城池,不会动城内百姓一分一毫!”
那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听上去还像是十几岁长成不久的少年。
李卦原本就有那个意图,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意动。其实城内百姓对他来言也算不上什么,只要燕军能够不动他全家,他就愿意开城门。毕竟邺城已经是不管他们了,能够守到现在,也已经是仁至义尽,总不能真的瞧着城内粮食耗尽,最后只能饿骨遍地吧。
李卦脸上动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白同勃然大怒,对着城墙下一顿叱骂,“哪里来的竖子,竟然狗胆包天到城下来叫嚣!人都还没有长全,就知道大放厥词,也不知道羞耻!”
“羞耻不羞耻,那是别人在说,不过如果这城池继续守下去,城内粮草吃完,请问你们接下来是打算吃什么,是野草,还是马肉,或者说还是人肉呢!”
下面的那个少年郎丝毫不怕,他立刻朗声回应过去,而且最后一句简直就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踩了不够,脚下还碾了几碾。
粮草就是他们的短板,偏偏这个又是最要命的。
“胡说八道!”白同怒上心头,令人拿来弓箭,拉开大弓对准下面的人就要射。
“白将军请慢!”李卦立刻制止他,“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白将军这么做,未免也太不妥了。”
“为何不妥,鲜卑白虏,有甚么讲究这些的必要么?区区胡虏,都应该斩杀殆尽,以绝后患!”白同因为上回李卦想要出城投降一事对他很是看不起,说话更是没有留半分情面。